他声音有些沙哑,但有些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高僖看着眼前这人陌生,却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之感,顿感诧异,问道:“前辈是何人?”

黑衣人将禅杖立在地上,只答:“故人。”

秦朗顾不上那么多,拉了太子手臂,一路砍杀了出去。

孟起率了一队人马前来接应,沿路劈开那些仙鹤派的障碍,对高僖道:“太子殿下,如今京畿九门已有八门被卫夫人控制,目前只有朱雀门内外还有些禁军在与遂城军对抗,请殿下跟我来!”

方才黑衣人随意一招,便将朱璧七成功力化解,实力不可小觑,朱璧惑然问道:“你是何人?既然前来挑战,为何畏首畏尾,不以真面目示人?”

黑衣人缓缓揭开面纱,却是半边脸苍夷可怖,半边脸雌雄难辨。他头发发黄且枯萎无光,长短参差不一,那半边溃烂的脸不知是如何造成,疤痕上再生疤痕,望之令人作呕。

朱璧轻视道:“许是我孤陋寡闻,竟不知最近江湖出现了一个武功高强的苦头陀?”

黑衣人冷笑:“朱掌门一世英名,竟沦落至为卫夫人卖命,也是令人费解。”

朱璧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都是为了生活,江湖也好,朝堂也罢,都无所谓。”

黑衣人不屑道:“即便如此,做人也不该丢了气节,朱掌门赫赫之名,竟出手偷袭一个小辈,而且在百招之内尚未取胜,传了出去,实在让人贻笑大方。”

朱璧愤然:“我不过见那高僖天赋甚高,多指点他一番罢了,还轮不到你这个济济无名的小人来说三道四!”

黑衣人笑:“我向来不喜欢说三道四,只是对有些看不过眼的东西,会忍不住出手教训一番罢了,倒实在不值得朱掌门为此震怒。”

朱璧道:“世人皆传,玲珑榜之外,再无高手,今日我倒要见识见识,你这不知名的头陀有什么本事!”

朱璧出手狠辣,黑衣人一杆禅杖却是舞得大开大合,游刃有余。因朱璧几年前和曲令月一战,导致功力大跌,至今未曾恢复,但依然少有敌手,今日竟在一个不知名,且样貌丑陋的苦头陀手下讨不到半点便宜,心中更是焦急,这一着急,便已经惨败。

这黑衣人的武功精湛,要是在二十年前,定然可以挤进玲珑榜前五,此时朱璧方感慨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真谛。

仙鹤派除了武功不凡之外,暗器也可独步武林。他知道今日大意轻敌,但实在难以甘心,便趁其不备,袖中两枚白羽针应声而出。

黑衣人转身避过,挥动禅杖,便将白羽针攻势击回,直直朝朱璧而去。其攻势猛烈,回攻之势更是加倍,朱璧无处可逃,一双眼睛被自身白羽针刺中,未几,毒性侵入全身,挣扎了几下便一命呜呼。

卫夫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仙鹤派掌门会死在自己的暗器之下。朱雀门一片混乱,高僖率领杜珂等人趁乱杀入皇宫,并封了那些人的口,将楚慕雅悄然安置在锦宸殿,然后再回昭阳殿更衣。而在此之前,他回宫的消息竟瞒得密不透风,就是要看清卫夫人在朝中有多少羽翼。

太医们齐聚锦宸殿,乌泱泱跪了一地,个个唉声叹气,束手无策。

小希已近两年没有见到楚慕雅,忽而见到,竟是这般生不如死的惨状,一时之间痛哭不已,从她回宫便哭起,已经哭了一天一夜。

高僖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她有的没的呜咽了一整天,比苍蝇还烦,没好气道:“楚妃娘娘还活着,你哭什么?”

小希又是咧开嘴大哭:“奴婢许久没看见公主,心中十分挂念,好不容易我们有机会重逢,她竟然变成这样,都不认识我了……上次公主历经大火,昏迷了八个月时,醒来也是不认得我,奴婢只是觉得,公主命实在太苦了!”

高僖不胜其烦:“不要再哭了,赶紧再去换一批太医过来!”

小希边抹眼泪边出去,文喜忽而进来,道:“启禀陛下,威王秦世子来了,说可能有方法可救楚姑娘。”

因楚慕雅身份尴尬,文喜不敢称她为太妃,又不能直呼其名,便只好叫回了楚姑娘这个称呼。

高僖急道:“还不快宣!”

秦朔带来了一人,正是曲令月。高僖道:“你有什么办法?”

曲令月道:“我曾经身受重伤,差点性命不保,幸亏有公主的药丸相救。那药丸甚是奇特,不仅可疗绝症,还可解百毒,我记得我伤势好得差不多之后,药丸还剩下几颗,只是不知那药丸现在何处?”

“我知道我知道!”小希听到消息后,早已没心思去找太医,伏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顿时跳了出来,翻箱倒柜:“公主的东西都是奴婢帮她收藏的,我记得我是放在这里……”

拉开抽屉,除了首饰,还是首饰。

高僖及众太医的眼光都落在小希身上,她如芒在背,讪讪地又打开了另外一个锦盒,道:“那就是在这里……”

锦盒里只有一盒闪闪发光的夜明珠,并未见到任何丹药。

高僖脸色由明转阴,由阴又开始转暗。

连续找了好几个地方,高僖的希望也渐渐破灭,忽而问道:“那药丸是用什么装的?”

小希瑟瑟道:“是一个蓝色瓷瓶,上面有桃花花瓣点缀,是公主闲来无事时亲手所画,她以前特别喜欢。”

高僖便随意地在枕头下一翻,果然翻出一个精美瓷瓶,拔了瓶塞递给曲令月,问道:“是不是这个?”

曲令月放在鼻子下闻上一闻,喜道:“就是这个!”

小希已经惭愧得说不出话来。

楚慕雅有个不成文的习惯,不喜欢金玉之类的名贵首饰,偏偏喜欢小巧精致的物品,但凡觉得是宝贝的东西,通常都喜欢放在枕头底下,就算睡觉铬着头,她也不舍得拿开。

高僖给她喂下一粒,太医们赶紧上前来,把脉的把脉,抽针的抽针,放毒的放毒。

折腾了一宿,楚慕雅脉象趋于平和,钟太医总算松了口气,捏了脑门上一把汗,吩咐侍女道:“去准备开水放凉,让楚妃娘娘沐浴排毒!”又向高僖,“陛下,微臣已经替娘娘扎针,七日断肠散的毒总算稳住了。现下只要泡个热水澡,将毛孔打开,毒素便会慢慢从身体里出来。如此反复排毒,七日之后,也就无恙了。”

连日来的不眠不休,已让高僖逐渐崩溃,现下好不容易得了个好消息,不由得心里一松,顿时发觉花好看了,月亮也圆了,连那些个苦巴巴的侍女也变漂亮了。

他起身到宫外伸展了一下臂膀,却见曲令月一脸哀色,朝他直直一跪:“陛下,你告诉我,雍王殿下怎么样了?为什么我这么多天没有他的消息?”

高僖敛色,原先放松的神情复又沉重起来,道:“前来接应宇文霖的楚国将士是楚国太子宇文赫所派,他们并没有进入邺城,至于宇文霖……我到城外的时候,慕雅已落入长陵王手中,并未见到宇文霖踪迹。具体情况,你可以等慕雅醒来再问她。”

曲令月痛哭不已:“殿下重诺,不会轻易将人丢下,更不会将公主丢下,他是不是已经……”忽而一问,“不知陛下是在哪里发现的公主?”

高僖道:“御河。”

御河乃邺城主流,其分支可远至齐国边境,曲令月在御河找了好几天,甚至下河去摸,仍一无所获。

那时尚有未曾清理的长陵王手下人的尸首,她逮住一个清理的人问道:“这里的尸首都去了哪里?”

那人道:“这里荒郊野岭,经常有猛兽出没,这些尸首大都成了野兽的腹中之食,剩下的,上头吩咐我们清理,我们也只能把他们扔到乱葬岗去!”

曲令月又跑到乱葬岗去寻,那里阴森可怖,到处是发腐发臭的尸体,她一具一具翻来覆去查看,却连一块宇文霖的衣襟都不曾找到。

她又折回来问那些人:“会不会有可能有些尸首被水冲走了?”

那人道:“有可能吧,御河水流湍急,不过要是真的冲走了,指不定已经葬身鱼腹,就算没有,御河之水四通八达,估计也是找不到了!”

时已黄昏,金色夕阳渐渐隐于西山,洒下一层晦暗,以及沉沉的暮色。正如她此时的心境,心灰意冷。

当年她差点被宇文暄当成刺客所杀,宇文霖下跪求情:“人情置诸四海,人皆有之,这位姑娘一片孝心,孝感动人,请父皇网开一面!”

随后,他带她来到一座精致的小墓,道:“修建行宫之时,我担心墓主后人将来找不到地方,因此已将墓穴移到此处,以后你就在此祭拜!”

她饱受沧桑,十几年来第一次感觉到暖意,便萌生报答之念。

只是那时的她落魄得如同贱民,不仅三餐不济,还时常遭人轻侮,而他高高在上,想要报答他,那简直是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