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她跟了他几天,他终于注意到她,问清楚来意后,他诚然道:“姑娘一无所有,而我出生贵胄,什么都有,实在不需要你为了区区小事报答。若你感念我举手之恩,不如从此留在我身边,我们不以主仆相称,而是朋友,你意下如何?”

她脸色微红,怔怔道:“殿下要我以身相许?”

宇文霖笑道:“小王虽未成亲,但身边美女无数,姑娘若是这么说,看低我的同时,岂非也看低了你自己?”

以身相许其实是她唯一可以想到的方法,为了表明自己却无攀龙附凤之心,她与他击掌为盟:“殿下于我有恩,我自知报答不上,从今日起,愿陪伴殿下十年,护你周全。”

宇文霖璀璨一笑:“一言为定!”

可是他们之间的情谊早已超脱了友情。

大约是因为曲令月一生中遇到的都是杀伐狠毒之人,在遇到这个人之后,她便觉得他是这世间最温柔体贴之人,他为她挑选衣裳,还安排人帮她洗头沐浴,并在她鬓边别上一朵精致的小花。

十几年的颠沛流离让她早已丧失当年如何为人的体面,是他一点点教会她,从来不曾说过厌烦,也从来没有摆过架子。甚至,他还提了她的手教会她读书写字,以及吹笛抚琴。

她学得很慢,因性子野,时常打坏府里的东西,他知道后,最多不过说她两句,但从来不会重责。只有一次。

那也是唯一的一次。那还是在宇文赫挑衅他的时候,她见他一直忍着不吭声,便不忿地教训了他。当然,那次她只是和宇文赫身后的徐谦打了个平手,然而因让太子殿下受惊,她不得不承受处罚。宇文霖为了不让她落入别人手中,只好下定狠心用鞭子抽打她。她没有运功抵抗,被他抽得一身的伤,事后他跪在宇文赫的面前,求他放过她,她才彻底对他动情。

那一年,索乌到楚国为使,当年他如何残杀她的族人一幕不断在她面前重演。灭族之仇不共戴天,那个晚上索乌没有防备,被她的紫鸣鞭劈成两半。

宇文霖知道后,不仅没有怪她,反而替她背下了所有罪责。

然而二人身份却如同云泥,她也知道,他心里只有楚慕雅一人。来齐国见到楚慕雅的第一天,他见她喋喋不休地说了对高僖的许多不满,表面上虽然平静,待她走后,他却愁云满布,对曲令月道:“我感觉慕雅对齐国太子有情,原来时间会改变一切,不知道是否也改变了她对我的情意。”

她想说,她愿意陪伴他十年,不知道时间会不会让二人之间有情。然而,想归想,他只是把她当朋友,仅此而已……

泪水潸潸而落,沉重的暮色压得让人窒息。

下了朝后,高僖第一时间便来到锦宸殿,守在楚慕雅榻前。

她脸色逐渐好转,先前的黑气渐渐消了下去,虽然还是有些苍白,虽然蓬头垢面,依然无法阻挡她的倾城之姿。

由于新帝即位,朝堂和后宫尚百废待兴,后宫倒还好,有萧累玉和秦太后帮忙整顿,朝中因为卫夫人和长陵王的爪牙未尽,人心溃散,因此面对起来格外吃力。他白天处理朝政时,面对朝中臣子对楚妃的质疑,只能一拖再拖,渐渐有些心力交瘁。

他只希望楚慕雅能早日醒来,否则他做一切都觉得有心无力。

楚慕雅睁开眼睛时,他以手支头,已经入睡。登上帝位的他渐渐生出威严宝相,看起来却比从前更为憔悴。雕刻般的眉眼、瘦削的下巴以及几日来未曾修理的胡茬让整个人更显成熟稳重。

她轻轻抚着他的眉毛和脸颊,想起那日他那句“我以江山易之”不由得心酸落泪。高僖有所感觉,幽幽醒转,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轻描淡写几个字,却是满怀的浓情蜜意:“慕雅,你醒了!”

尽管分别并没有过去几天,然而从死亡的边缘挣扎着回来,一开口便生出恍如隔世之感,仿佛这个人在身边守护了自己一生,不由得哽咽道:“是,我醒了。”

“还好吗?”

“还好。”

“还有哪里难受?”

“并没有。”

他嘴角扬起淡淡笑意:“那就好。”

那就好。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她泪如泉涌。生离仿佛在昨日,死别却已成为永恒。她庆幸自己可以再见到他,却也痛心,此生再也不能见到宇文霖了。

匍匐在他怀中的醉意,竟成为她难以割舍的心痛。她低低问道:“长陵王如今身在何处?”

如此凄厉的坚决让他心里生出丝丝隐痛,道:“仍在逃。”

她咬牙切齿:“长陵王杀了雍王殿下,我今生誓取他性命!”

说完之后,她竟犹豫了一下,眉头一松,道:“可是,为什么是他?”

高僖不解:“什么?”

她颇为动容:“我始知他竟是我寻找多时的玄华。”

高僖身子颤了一颤,笑得十分勉强:“我一直以为玄华只是你的幻想,如今你知道这一真相,该对他失望了吧?”

她闭上眼睛,腮边滚落发烫的泪水,落在他的胸口:“还不如一直是幻想,好过断了我所有的希望。”

殿中虽然暖和,然而阵阵袭来的寒意却让人忍不住瑟然。这里的一切那么熟悉,然而又那么陌生,她曾经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宫殿从天黑到天明,想不到转了一圈,时隔两年,她又再次回到了这里。

不知名的香气缭绕着,甚是好闻,她依在他怀中,竟忘记了时间,只想长长久久地靠着眼前的暖意,汲取让她心安的味道。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见楚妃娘娘!”凄厉的叫声从外面传来,有些耳熟,楚慕雅撑着身子从他怀中起身,问道,“外面是什么声音?”

小希已经下去,游夏端了药碗过来,道:“是柴氏,先帝妃嫔之中,凡无所出的皆要被殉葬,柴氏也是其中要殉葬之人。”

楚慕雅心中突突一跳,自己死里逃生,竟然忘了这一层,自己何尝不是先帝嫔妃,别说子女,连侍寝都不曾有过,自然自己也将在这殉葬之列。

她不由得生出阵阵寒意,死亡曾经离自己那样近,挣扎了那样久,到头来仍免不了殉葬的命运。她木然看向高僖,只听得他绵绵的声音煞是好听:“我不会让你殉葬的。”

楚慕雅此时出奇的宁静:“柴氏和我一样,都是来自楚国,本来先帝在时,她也曾经风光过,却一直没有身孕,相比之下,林姐姐虽然在冷宫,至少还有一个女儿,因此也被免去殉葬之责。”

游夏小心翼翼问道:“毕竟是一起从楚国来的人,公主您要不要见一见柴氏?”

她疏离一笑,“我如今这般境地,自己尚需在他人庇护下存活,见了她又能如何?真是造化弄人,所以说眼前的一切都作不得数,曾经的风光或许能将一个人奉入天堂,然而帝位更迭,足以将那群在曾经在天堂风光无两之人送入地狱。所谓盛宠,原来都是建立在子嗣的基础上,否则,那便是镜花水月,一场旖旎梦幻罢了。”

她颇多感伤,想起素未谋面的倩公主,顿了一顿,“只是小玄,先帝既已去世,可否把林姐姐从冷宫放出来?”

高僖决然摇头:“不行。”

楚慕雅不解:“为何?”

高僖起身背对着她,幽幽叹道:“你亦是先帝嫔妃,你同样无所出,朕已经保了你,不让你殉葬,须知凡事虽有例外,但这样的例外可一不可再。按照祖制,林氏生有倩公主,可以不必殉葬,但其背负秽乱后宫之名,能在先帝手中保存一条性命已经十分不易。”

楚慕雅道:“可是新帝即位时,不是还有一条大赦之法吗?”

虽然贵为一国之君,然而眼睛里更多却是比从前更沉重的无奈,道:“大赦是指赦免天牢中犯下大罪的重犯,并不适合于后宫。况且,即便朕赦免后宫众人,她也只能被发放到宫外,朕只能担保她免受流放之苦,但太妃尊位,她却是再也不可能有的了。”

楚慕雅只觉齿冷,后宫的残酷,竟足以让一个人永无翻身之日,即使那个人曾经生育过公主。由人推己,她庆幸之中却是深深的负疚之感。

从前她握着二人的手说过会庇护她们,与她们守望相助,然而到头来,她好好地活着,柴氏和林氏却是一个被殉葬,一个被流放,无一善终。

她忧道:“那倩公主……”

“倩儿如今是母后在抚养,你不必为其担心。”

楚慕雅急道:“可是倩儿是林姐姐的女儿,她们母女二人理应在一起,难道你要将她们骨肉生生拆散?”

高僖摇头:“并非朕狠心将她们拆散,当初林氏独力揽下重罪之时,她就已经默认将公主托付给母后,并且意图自尽。这是她的选择,所以即便要忍受骨肉分离之痛,也是她早就准备好的。”

楚慕雅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道:“那可否让我来抚养倩儿?”

高僖一脸为难:“倩儿是朕的妹妹,如果你是太妃,林氏作为你的陪嫁,所生子女自然可认你为母亲,但是如今却是不行。”

“又是为何?” “一来,前朝文武百官对朕给你的破例本就不满,你如今也还没有享受太妃资格;二来,倩儿在母后手中,朕也做不了主把她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