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糜趁机道:“微臣倒觉得,是时候把长陵王召回京城了。长陵王历经沙场十数年,作战经验丰富,实在是上佳人选。”

这个右相果然蛇鼠两端,眼看着太子被禁,卫夫人又未必容得下他,便把重心转移到长年在外的长陵王身上。

萧金不屑道:“长陵王虽然历经沙场,却未必有太子殿下统军的魄力。当年太子殿下第一次出征的时候,手上只有五万人马,愣是逼得楚国十万大军后退了一百多里。兵部尚书一案疑点重重,太子殿下身受不白之冤,却没有为此辩驳半句,如今幽禁已快一个月,也是时候让他回来了。否则,岂不让拓跋氏更笑话我大齐朝纲不稳?”

所有人都知道高僖是被冤枉的,就连高季衍当初处置完他之后也十分后悔,只是怕他性子太过张扬,小小的禁足就当是磨砺他的性子。加之秦皇后慷慨交出兵符,更加定了他的心,高季衍犹豫再三,沉声道:“即刻宣太子进宫。”

那些亲高俨和卫夫人的大臣心中都是一凛,太子的回归,意味着他们如果有什么鬼胎,也是时候该收收了。

卫夫人得知消息后,不由得怒从心来,手掌狠狠拍在紫檀木桌上,厉声道:“秦皇后果然老奸巨猾,一招以退为进,竟然将贪渎之罪就此化解,还让陛下提前解了太子的禁,再次给他扬名立万之机!”

黎竹赶紧替她抚摸手掌:“夫人仔细手疼!这次是皇后和太子殿下运气好,我们也是疏忽了,才会让那个老妇有可乘之机!下次我们再布置周密些,定不会再让他们如此得意!”

卫夫人牵着湖蓝色羽纱袍平整些,拖沓地坐着,叹道:“下次?陛下身子越发不济,哪里还有机会等到下次?况且太子城府极深,又岂是那么容易让人抓住把柄的?只怕下次有机会,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僖登基之后了。”

黎竹道:“夫人不必灰心,不是还有那个楚妃吗?那个楚妃是太子殿下的软肋,拿住了她,还怕太子不乖乖束手?”

卫夫人忧道:“可是我曾经与太子约法三章,不得与楚妃为难,否则,他就会将所有矛头放在我仂儿身上。如今他要分心对付高俨,我们自然胜算多些,若是专心对于仂儿,仂儿心思单纯,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黎竹不以为然:“其实也用不着夫人亲自动手,那楚妃身在宫外,时不时有人为了劫财而误伤了她,到时怎么也算不到夫人您的头上。”

卫夫人微微沉吟,扬了扬唇角,道:“说得不错,况且本宫无意伤楚妃性命,只不过想得到她身上的玲珑月罢了。有了玲珑月在手,要不要这个皇位又有什么关系呢?”

高僖一身戎装,一杆银枪,由众人簇拥着,英气逼人如同上天的杰作。交代了萧累玉周全府里事宜,府里人都出来相送,却唯独没有发现楚慕雅的身影,不由得一阵失落。

他不动声色地翻身上马,对萧累玉等人道:“不必担心,这次不是打硬仗,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了。”

从来没有如此失魂落魄过,好在这并非大战,不然这样的状态注定输得很惨。

只是他并不知道,她一直悄悄跟着大军到了城楼,亲自目送他越来越远。

他远去的背影悄然牵动她的心绪,甚至恨不能与他一同前往。

宇文霖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不解道:“这些日子你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楚慕雅涩然一笑:“没有,我很好。”

她的心事向来写在脸上,宇文霖也大概明白,垂眸道:“是因为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吗?”

楚慕雅神色微微僵住,须臾笑道:“说了没有,殿下,你别多心。”

宇文霖粲然一笑:“你若真的担心太子殿下我倒觉得正常,毕竟你在他府上做事,他又对你百般相护。可是你这样言不由衷,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样子,怎能叫我不多心?”

楚慕雅低靡道:“可我是真的不想让你多心才这样说的。”

宇文霖道:“你每次来都那么多话,这次倒是奇怪,一言不发,还避谈太子殿下,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慕雅一阵心虚,不悦道:“我跟他能发生什么事情?原来你根本不信我?”

曲令月抱着双臂靠在一旁,不忿道:“楚慕雅,你跟那齐国太子也是用这语气说话的吗?还是只是欺负雍王殿下老实?”

楚慕雅喃喃道:“我,我有欺负殿下吗?再说,殿下哪里算老实,当初你欺负我失忆,还对我撒谎来着,我都没有与你计较。”

宇文霖无奈一笑:“当年你把我打成那样,我也没有与你计较。”

楚慕雅打了个马哈,别过头去道:“当年你偷窥我,被打活该。”

曲令月又道:“殿下,您还没有和温宪公主成亲,你就怕她怕成这样,要是将来成亲了,岂非要一辈子被她压着?”

楚慕雅脸色一红,道:“令月,你说什么呢?”

宇文霖“嘿嘿”笑道:“要真是这样那也没法子,只能叹一声命中注定了。”

楚慕雅低头,笑得有些遮掩。

她坐在他身边看书,却总是浮现他低头办公的认真模样,时不时地恍惚一阵,再时不时地抬头,冷言吩咐她去找什么什么书。虽然不及在宇文霖面前受珍视,却总是有意无意勾起不该有的回忆。

下棋也一样。落子不定的时候,就是在想那晚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他深深的目光,身上好闻的味道,袍角处的温暖,以及他紧张而生疏的吻。

她快要崩溃。

那个人为什么非要说那样一番话扰乱她的思绪?出征已经半个多月,她为什么如此牵挂着他?

“叫吃。”宇文霖温和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今日你已经连输三局了,还要继续下去吗?”

楚慕雅脑子一片凌乱昏胀,怅然道:“流年不利,流年不利。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啦,顾得了头就顾不得尾,还从来没有输得这么惨过。”

将白子一个个捡回,宇文霖捉了她的手,柔声道:“既然无心下棋,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楚慕雅点头答应。

虽然牵着手,他却摸不着她的心,渐渐疏离的掌心逼出他的萧索,悄悄抽回手掌,看着她心不在焉一个人朝前走去。

他不由得一叹:“楚慕雅啊楚慕雅,难道你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的心么?”

暮色下的血腥气息逐渐蔓延,亮白的刃光扰乱宁静的夜晚,冰刃相接的声音生生将楚慕雅拉回现实,惊道:“发生什么事了?”

曲令月刚刚打发走几人,眼中寒意陡增:“是仙鹤派。不过貌似不是冲殿下而来。”

楚慕雅不由得一怔:“仙鹤派,是卫夫人的人,她定是冲我而来。太子离京,她就按捺不住了。”

宇文霖打开扇面,奇道:“如果这样的话,那卫夫人显然知道你在太子殿下身边,她既然想为自己的儿子争储,不会不知道利用这个优势来打压太子,只是为何会选择暗中下手呢?”

楚慕雅一阵阵不安,道:“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卫夫人曾多次拉拢,被我拒绝之后,我们也彻底成为死敌,这一年多来一直风平浪静,我还一直庆幸是自己运气太好,想不到背后还是因为卫夫人忌惮太子的缘故,这才不敢对我下手。原来他保护了我这样久。”

宇文霖不由得怅然:“高僖待你极好。”

是啊,虽然他不太好伺候,但不可否认他对她的好,多少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多少次生死相护。她所知道的,不知道的时候,他都在不计代价地保护着她,尽量让她远离纷争,不沾染半点血腥,可是她却在怨着他。

她怨他,不是因为那晚他对她的轻浮,而是怨他悄无声息地在自己心里扎根。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木然地前行,宇文霖也没有挽留,只是吩咐道:“令月,你送她回去吧。”

虽然已渐渐到了夏季,夜来还是有些稀索的凉意,加之这个季节回潮十分严重,地上、墙上各个地方都冒出细细的水珠,连被子里都一股子霉味。

一向睡眠质量超好的她,此时毫无睡意,索性起了身,摆上昔日未完的棋局,然后抱着双膝愣愣地发呆,一呆就到后半夜。

出征沙场没有万全的把握,而她除了等着,基本上也不能为之做点什么。或许求助于满殿神佛,会让她得到些许慰藉。

刚从万相寺下山,神思还在恍惚之中,纠结方才的祈祷之语会不会说得过于简洁,却与牵马而来的他遇个正着。

还以为是夜有所思日有所混,待怔怔了许久,才发觉眼前人的真实。

“太……太子,你怎么回来了?”

高僖也没有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她,木然的欣喜之中,更多的是内敛的沉稳。“平完乱,把善后的事交给魏坤就先回来了。怎么这么巧,你在万相寺做什么?”

若是太直白了说是给他祈福,似乎不大好。楚慕雅喃喃道:“就是没事出来转转。太子殿下一切安好?可有受伤?”

“还好,不曾受伤。”

两人疏离了许多,一前一后地走着。本来着急赶回来就是想见她,见了之后发觉无话可说,只是就这样简单的相处,怕也维持不了多久,毕竟总有到家的那一刻。

“太子殿下的袍子破了,脱下来我给你补补吧。”

“好。”

随身带着针线,将他玄色袍子抱在怀中,紧张得连针都拿不稳,时不时地扎到手。好不容易补好了,交到高僖手中,高僖凄凉一笑:“你这针法倒是独特,以黄线来补玄袍,补了之后这里更加明显了。”

楚慕雅低头,赧然道:“我荷包里没有黑线,只有这个。”

“罢了。”长袍挥动,重新穿回身上系好,道,“衣服破了就是破了,就算补得再天衣无缝,亦不能恢复得跟新的一样,这是必然。”

楚慕雅低头,声若蚊蝇:“以太子殿下的财力,回去之后大可把这件衣服扔了,重新再买一件,何必将打过补丁的衣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