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僖头也没抬,语气虽然还是淡淡,却带了丝柔情:“还有呢?”

“还有,”楚慕雅细想了一下,道:“成王败寇,既然我输了,任凭你处置就是了。”

高僖看着她,仿若不信:“当真?”

楚慕雅顿时心虚:“处置归处置,只是不能超出我的承受范围。”

他的手抽离她的手背,一只手空荡荡地悬着,前所未有的寂寞和清冷,竟叫她有种情不自禁想抱住他的感觉。随即一个激灵袭来,她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放荡了?

高僖目色深邃,抿唇酝酿许久,方抬眼看她:“若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你能否承受?”

楚慕雅心突突直跳,哑然笑道:“留着我在你身边扫地吗?”

高僖步子轻缓地走近她,抬手整理她鬓边一缕凌乱的头发,柔声道:“从你下棋就可看出,你聪明伶俐,世间少有,怎会不知我此话何意?”

渐渐迫近的气息让她开始晃神,同样有些紧张的高僖目色深深地看向她。她佯装喝茶来逃避他的视线,被他一把接过,悄然放置一旁。

她已经紧张得手脚无处安放,偏偏玉面罗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那张脸本就是个诱惑,越来越近的呼吸逐渐侵袭着自身领域,那抹薄削而滚烫的唇轻轻附上,楚慕雅手情不自禁抓紧了他的衣襟,脑中一片空白。

突如其来的咳嗽打破了宁静的温热,高僖一只手搂过她,另一只手托着她的锁骨,轻声唤道:“慕雅……”

“太子殿下,我……”她一边咳嗽一边试图挣脱他的怀抱,“我突然想起来我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所以就先回去休息了。”

高僖低靡地放开她,随意扯开了让自己身体发热得无法忍受的领口,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度:“好。”

锦宸殿。

一场春雷惊醒了大地万物,随着细细的风潜入尚有余寒的玄夜。

“有人亲眼所见,你带了男子在锦宸殿私会,说,那个混帐东西到底是谁?”高季衍看着匍匐在地上不停抽噎的林才人,愤然道。

林才人咬住嘴唇,脑海中只有依偎在他袍角处的暖意,决然摇了摇头:“臣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你……”高季衍气得眼前掠过一阵漆黑,柴氏帮他顺胸口顺了顺气,道:“陛下息怒,小心别气坏了身子!”

又对林才人道:“妹妹好生糊涂,你已为陛下诞下一名公主,如今恩宠不断,竟被一个敢做不敢当的毛贼连累,你赶紧说出那个人是谁,兴许了解了事情真相,陛下便会放过你!”

高季衍声音加重了一分:“那个狂徒究竟是谁?说出来,朕可以看在公主的份上饶你一条性命!”

林才人知道自己再无生机,却不想再连累别人,当下俯首磕头,深深道:“陛下,臣妾罪大恶极,但倩公主是无辜的,希望陛下可以好生待她。”

众人皆不解何意,只见林氏双眸极是平静,殊不知那是她此生最后一缕温柔,恬淡得像轻烟渺渺,教人怜惜。忽而发足朝殿内柱子撞去,意图触柱自尽。幸亏有人眼疾手快拖了她一把。她额头尽是鲜血,吓得柴氏尖叫连连,伏在高季衍怀中惊道:“陛下……”

高季衍却是将她推开,抱起奄奄一息的林氏,想起她素日里的温婉柔情,心生不忍,忙吩咐左右:“快传太医,不可让她死了!”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宁静。

秦皇后怀中抱着小公主,逗乐了一阵,递给阮瑞云,对已经跪在下面多时的孟起道:“若非你及时向本宫报信,说卫夫人有所图谋,本宫也断然不会冒着被陛下责罚的危险将你藏在正阳宫中,恐怕你此刻早就被陛下赐死了,也不可能还有机会在此忏悔。你虽得陛下宠爱,但应该明白,陛下最容不得的,就是身边人在他眼皮底下动手动脚。今日之事已了,你快些出宫去吧,以后别再在陛下面前晃来晃去,本宫看见你就头疼。”

孟起一双眼睛污浊不堪,泫声问道:“林才人怎么样了?”

秦皇后叹息道:“亏得她命大,陛下又是念旧之人,小命是保住了,但是从此也被打入冷宫。”

孟起目中顿现光亮之色,惊起道:“请娘娘安排,我想见她一次!”

秦皇后微怒,厉声道:“陛下年纪大了,心肠也软了许多,因此才没有动杀念,但是你若因此而认为是你命大,就大错特错。林才人为了保住你才落得如此下场,你竟还不知爱惜自己的性命,还想要见她?你还有脸见她?本宫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孟起委顿于地,痛苦不已,哭起来如梨花带雨一般好看:“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秦皇后最见不得这幅不男不女的样子,勉力忍住怒色,肃容道:“好了,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也不知陛下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千万别把太子也带坏了,赶紧给本宫出去!”

孟起萎靡退了出去,秦皇后脸上忧色深深,将公主交给阮瑞云,正色道:“陛下如今身在何处?”

阮瑞云哄着孩子,回道:“陛下心情不佳,此时估计一个人在延庆殿内。娘娘,半个时辰前卫夫人去过一次,听说连陛下的面都没见着就被请了出来。”

秦皇后略正衣襟,扬起嘴角道:“这个卫夫人只知献媚讨好,陛下刚折了一个林才人,哪有心情去享受她的温柔乡呢。只是如今西羌作乱,陛下除了为后宫烦忧,更为朝堂心急如焚。此时此刻,也只有本宫能替他分忧。”

她虽年老色衰,但气势依然不减,加之她极少主动去找高季衍,于是刚到延庆殿没多久,就被召了进去。

取下头上两只金钗,一向雍容的后宫之主便少了几分霸气,而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她披散头发,小心翼翼伏在地上,诚恳道:“臣妾有罪,特来向陛下请罪。”

夫妻几十年,尽管恩爱不在,然岁月沉淀让这对老夫老妻早已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见她少有如此诚恳之时,不由得软了心肠,问道:“皇后这是做什么?你何罪之有?”

秦皇后双手交叠,枕住额头,诚然道:“臣妾身为六宫之主,林氏有异心而未查,致使陛下为其伤情动怒,此其罪一;林氏留下公主,臣妾殚精竭虑,然年老力衰,往往力不从心,自知对公主照顾不周,此其罪二;……”

高季衍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心生不忍,柔声道:“皇后辛苦了,倩公主年幼,又因是早产,身子素来弱些,照顾起来也颇为吃力,这个朕都明白,皇后又何须自责?”

秦皇后泫声:“臣妾有义务照顾后宫所出任何子女,然先有太子被人陷害,后又有公主玉体欠安,臣妾惶恐,他们虽非臣妾亲生,但臣妾视他们如己出,断不敢有半点不尽心尽力!”

高季衍叹道:“皇后虽无生养,但对子女之心确实难得,皇后的意思朕明白,太子早已成家,我们身为父母,又岂能左右他一生?太子被冤确是事实,但这是他身为齐国储君必须经历的磨炼。皇后不必担心,过些日子朕解了他的禁便是。”

秦皇后俯首:“多谢陛下开恩!”

见他忧虑不堪,知道他为西羌起乱烦恼。此时兵力是最关键的问题,秦皇后再度磕头:“臣妾还有罪,望陛下息怒!”

高季衍奇道:“哦?皇后还有什么罪要请的?”

秦皇后老泪纵横,颤声道:“自威王去世,秦氏十万大军气势大不如前,臣妾身为秦家人,不忍见先人心血毁去,因此私自敛财,作为军饷发放到军营之中,以维持秦氏大军昔日荣光。这是大军兵符,臣妾不敢再擅领,如今交由陛下处置。”

高季衍接过兵符,惊道:“你从何处敛财?”

秦皇后泣道:“两年前,徐州郡蔚刘贽贪渎军饷一案,那些帐目不明的军饷全被臣妾用来发放给了秦氏大军。臣妾自作主张,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能让她交出兵符,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只是先是敛财壮大秦氏声势,本就可疑,现下却坦坦荡荡地前来请罪,还自愿交出兵符,确实令人意外而难解。

高季衍阴沉不定,见她一番诚挚,不忍重罚,道:“罢了,反正这批军饷最终还是发到了军营之中,皇后身为秦氏族人,自然要为本族人利益考虑,也是情有可原。如今肯将秦氏兵权交出,足见皇后磊落。你先回去,朕不会责罚于你。”

秦皇后诚然:“臣妾犯下大错,纵得陛下原谅,臣妾亦难以释怀。臣妾愿自请减俸半年,望陛下恩准。”

高季衍叹道:“既然皇后如此公私分明,朕也不好再说什么。减俸半年未免过于苛刻,不如三个月吧。你先下去吧!”

秦皇后俯首:“多谢陛下,臣妾告退!”

太子被禁已久,一向安逸惯了的高季衍在前朝后宫的周旋之中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是昨晚秦皇后请完罪后,心情愈发沉重。随着西羌拓跋氏骚扰河西边境愈发频繁,这份忧虑便逐渐加深。

“拓跋氏兹扰我边境百姓,越发肆无忌惮,依老臣之见,应该派兵震慑一下羌族,以免事态越发严峻。”蔡国公唐梁启奏道。

高季衍头疼道:“以你之见,该指派何人前去?”

唐梁道:“趁着拓跋氏目前只是骚扰,并未大举发兵,老臣觉得只需调兵五万,吓唬吓唬他们即可,应派遣一位皇子前往。如今长庆王正在京城,倒是个合适人选。”

郭糜在下面眼珠子乱转个不停。

萧金道:“老臣以为,拓跋氏目前虽未对我边境用兵,但拓跋元哉乃是上过玲珑榜的绝顶高手,调兵五万虽然毫无异议,但是领兵者必须慎重。长庆王从未上过战场,恐怕不宜担此重任。”

唐梁道:“拓跋元哉虽然是玲珑榜的高手,但是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勇夫,况且我大齐境内目前只有统领禁军的大司马杜珂将军是玲珑榜高手,一旦杜将军调离京城,那禁军该何去何从?”

萧金道:“杜将军职责是守护京城治安,万不可轻易调动,然而,在京城中的皇子难道只有长庆王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