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品官员在家中自缢,不消多久,事故便上达了天听。高季衍怒斥高僖:“好一个铁面无私的太子,竟将我大齐二品官员生逼至此,他儿子即便有错,罪大恶极,你又怎能迁怒到他身上?”

高僖道:“儿臣没有迁怒,对于兵部尚书朱乾之子朱启明一案,儿臣只是吩咐内廷司秉公处置。朱乾三番五次从中作梗,导致内廷司案情一拖再拖,儿臣念及他功在两朝,也没有追究。春刑的判决是儿臣及几位大臣联合商议才定下的,并无半点不合理之处,请父皇明察!”

高季衍道:“此案再大,也不至削首,而你判的却是春决,当地官员在将此案上交刑部之前,因对首轮判决得过轻,竟也一一被你撤职,牵连者达十数人之多!”

高僖道:“朱启明贿赂当地府尹,甚至为了掩饰罪行,杀人灭口,其罪当诛!而当地府尹收受贿赂,威胁原告扭曲事实,如此判决也是罪有应得!”

高季衍道:“死者为何人?可有证据?”

高僖道:“受害人侥幸逃脱,并到京城拦轿告状,全城皆知。朱启明归案后,对罪行供认不讳,有其供词为证!”

高季衍道:“可是朱启明在天牢自杀之时,在墙上用血写下一个大大的冤字!究竟是他亲口承认罪行,还是畏于你太子的手段,被你屈打成招?”

高僖凛然:“儿臣没有必要陷害一个兵部尚书之子,请父皇明察!”

高季衍冷笑:“当年你封太子之时,朱乾曾说你太过年轻,难当治国大任,这算不算是一个动机?”

高僖不卑不亢:“自古以来,在任何朝代,太子的册立都会有争议,更何况当时反对儿臣当太子的并非朱乾一人,儿臣没有理由偏偏针对于他。”

高季衍平息了一下怒火,问道:“听闻他曾经多次找你,但你一直避而不见,甚至还威胁他,让他小心他的兵部尚书之位不保是不是?”

高僖吃惊地看着他,这话本是提醒朱乾,不要为了儿子的事而忘记兵部尚书之职,并无他意,却被朱乾认为他以此要挟,喃喃道:“儿臣只是让他不要浪费时间在儿臣处求情,而忽略他本职所在,并没有威胁之意……”

“够了!”高季衍怒道,“昨夜大年三十,朱启明在天牢自尽,今日朱乾得知后,亦生无可恋,在家中自缢而亡,无论如何,此事都与你脱不了干系。自今日起,你不必代朕监国,好好在你府中反省,也不用管朝政之事了!”

事情来得突然,他甚至没有反驳的机会,就被削了监国之权,想必背后必定有人在推波助澜。也是,最近风平浪静,本以为可以适当放松,却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越是平静的背后,越是难以预料的风波。

只是朱启明为何忽然改口喊冤,他向来畏首畏尾,怎会有勇气在天牢中自尽?

从宫里垂头丧气出来,杜珂见他苦恼,上前道:“要不,微臣去查看一下朱启明的死因?”

高僖摇头:“既然在此事之前,我没有得到一点风声,想必要陷害我之人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若贸然前去查看,指不定正中了他的奸计,到时我更是少不了一个意图毁尸灭迹的罪责。左右结果都一样,还不如以静制动,以逸待劳来得好。”

高僖泱泱回到府里,萧累玉已经得知了消息,安慰道:“太子殿下,我已经告诉父亲,让他在早朝之时为你求情,相信这事很快就会过去的!”

高僖甚感疲累,道:“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太子之位尚在,不过是不能参与朝政罢了。正好趁这段时间在家休息,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

萧累玉道:“太子若没有任何动作,朝中那些支持长陵王及长庆王的人定会趁机上位,到时殿下岂不是要坐以待毙?”

高僖揉着太阳穴,闭目道:“他们要争,就让他们争好了,不过即便是给他们机会,也无法确定鹿死谁手,此事哪里轮得到我来操心。”

萧累玉还想说什么,见他闭目沉思,只好作罢。

果不其然,这厢太子刚出了事,原本还削尖了脑袋想上门来拜年的人顿时一溜烟没了踪影。这几日太子府门可罗雀,分外冷清,和以往新年的气氛都大不相同。

因着有太子坐镇,府里人办事也勤勉了些,自然,最勤勉的莫过于沈芣苢和萧青女,整日都在为能让高僖多看一眼,而争破了头。

高僖闲得无聊也会管一管府里的杂务,比方说地没有扫干净,积雪没有清理,或者饭菜十分不合胃口,要么就是觉得府里人实在太闲。也是,自己被剥夺了监国之权,心情不好,愣是把整个府里的人都闹得不安生,很能折腾。

高僖练完剑后,青女殷勤地递了手帕,高僖迟疑了一下,反而接过文喜手中的帕子,随意一擦便扔还给他。

不一会儿,沈芣苢又端了东西过来,娇滴滴道:“太子殿下看书乏了,不如吃些东西吧!”

高僖头也没抬,冷冷道:“放那吧!”

沈芣苢见成效甚微,便捋了袖子悄悄开始收拾那些一团乱的书籍。高僖不胜其烦,道:“这些书我一会儿还要看的,你不必过早收起来。”

沈芣苢道:“妾身帮太子分类放好,这样太子即使想看,也能又快又方便!”

高僖只好由着她。一会儿红袖添香,一会儿又耐心研墨,如是,竟然待了一整天。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高僖也不好刻意驱赶,便默不作声。

“你去把《战国策》给我找来吧!”高僖见她坐在旁边一动不动,便给她找些差事。一连好几天来,他第一次开口跟她说话,让她受宠若惊,忙里里外外地去找。找了半天,方瑟瑟道:“妾身无能,请问太子殿下,您把《战国策》放在几楼?”

高僖抚着额头,道:“算了,别找了,你去叫文喜进来。”

沈芣苢只好一脸通红地走开。她一走,高僖方把《战国策》从手底下拿出,松了一口气:“总算打发走了。”

文喜进来后,问道:“太子殿下,请问有什么吩咐?”

高僖道:“慕雅还在扫地吗?”

文喜道:“正是呢!不过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从外面回来之后就一直怏怏不乐。”

高僖没好气道:“唤她进来!”

楚慕雅嘟囔着嘴,一脸不乐意地进来,将书卷整理一番,便默不作声地坐在他旁边。高僖头也没抬,感觉到她心情不佳,冷冰冰地问:“你这个情绪是特地给我看的吗?”

楚慕雅鼓起腮帮子道:“奴婢不敢。”

高僖道:“那你这是几个意思?”

楚慕雅眼圈通红,道:“今天我看见雍王殿下在街上买了一支玉箫,我以为是送给我的,结果到了鸿儒馆,发现他把箫送给了曲令月。”

“你就为这事不开心?”

楚慕雅耷拉着头:“我知道,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可是雍王殿下口口声声说他把令月当成是朋友,我觉得自己像是受了欺骗一样。”

高僖道:“曲令月是绝情谷的传人,武功高强,又心狠手辣,恐怕即使是宇文霖,也不能将其驾驭。况且宇文霖谦谦君子,或许对曲令月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朋友之间送个东西很正常,是不是你太过敏感了?”

楚慕雅低着头不说话,许久才道:“可是,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去找他,他从来没有来找过我?”

高僖道:“这是太子府,他身为质子,常在太子府走动,你觉得这样好吗?”

楚慕雅表情缓和了些,复又叹道:“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又道,“书我已经给你收拾好了,我去扫地了。”

高僖叫住她:“不必了,你就在这里待着吧,帮我找几本书过来。”

就这样,楚慕雅扫了近一年的地,终于又回到了伴读的时候。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太子殿下,您闻到了吗?院子里梨花开了呢!”楚慕雅从书架上搬来几摞书,兴奋地说,完全忘了一上午在鸿儒馆的不悦。

“嗯。”

“还有玉兰也慢慢地开了。上次太子妃娘娘说起,海棠花也含了几个苞,只怕过不了几天也要开了。太子妃的妹妹青女姑娘上次因为摘了几朵花,还被蜜蜂蛰了呢!”

“哦。”

“昨天我和琉璃上街,看到一个江南来的杂耍班,什么喷火,什么胸口碎大石,还有火中取栗,手法奇特,可厉害了,尤其是一个自称刀枪不入的人,别人拿刀剑刺他,他竟毫发无损,琉璃当时都捂了眼睛不敢看呢!也不知道那人一身铜皮铁骨怎么练的,太子殿下哪天你也要去见识见识才好。”

“是吗。”

“对了,还有一事说来你可能不信,那天来了一个老头,自称是围棋高手,还说什么四十余年从来没有遇上过对手,当街摆下擂台,说是如果有谁不服,就和他下棋比比,输了的就要付十两,赢了他就付五十两。结果我一上场,三下五除二,他就输了,哈哈哈哈!”

高僖这才慢悠悠抬起头:“想不到你吹牛的本事也见长了,真是难以置信。”

楚慕雅止住笑意,不忿道:“我说的是真的,五十两银子现在还在我这呢,你若不信,我现在就跟你下棋,保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高僖不屑道:“我从来都是和国士们下棋,与你,就算赢了也不光彩,还是算了吧!”

骨子里不服输的性子又在作祟,当下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他道:“小玄,你有没有胆量和我比试一场?”

高僖放下书卷,冷冷道:“你知道老虎为什么不和耗子打架吗?因为如果他赢了,别人会说他居然不顾身份,以大欺小,如果输了,别人会说他连耗子都不如,你觉得这话有没有道理?”

楚慕雅怒道:“那你的意思就是把我当耗子了是吗?”

高僖反问道:“难不成你还以为自己是老虎?”

楚慕雅愤然:“你也太小瞧人了,我告诉你,我下棋是我娘教给我的,我娘下棋可是连我爹都比不上的!”

高僖道:“这也是你做梦梦见的事实吗?”

楚慕雅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