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雅气鼓鼓地坐着,高僖并不瞧她,忽而开口:“我记得你弹琴不错,你既无事可做,弹首曲子来听可好?”

诚然她弹琴确实不错,但自从在大婚那日上弹断了弦之后,她便从来没有再摸过琴,更是从来没有在高僖面前弹过琴,他却是如何得知自己弹琴不错的?

她也不作他想,依言坐在七弦琴旁,随意拨弄几根弦,发出清脆的声音,赞道:“音质不错,是把好琴,想听什么曲子?”

“幽兰操。”

许久未曾弹琴,手艺不免有些生疏,她轻拨琴弦,指尖下仿若香兰泣露,一首清幽的曲子信手拈来。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梦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她停了下来,自觉有些不满,道:“许久未曾摸过琴了,这首曲子竟也生疏了许多。我再弹一遍吧?”

高僖点头:“好。”

又弹了几遍,虽然手法慢慢娴熟起来,但是总觉少了那些个韵味,顿时按住琴弦,懊恼道:“不弹了。”

高僖抬起头:“怎么啦?”

楚慕雅道:“最近也不知怎么啦,心静不下来,弹首曲子都弹不好。”

高僖漠然道:“那是因为你眼睛里装下了太多东西,以至于你心里一直无法平静。”

也是,刚从半月谷出来时,她还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人,凡事凭心去感受,心境单纯许多,反倒现在,见识了太多,连烦恼也跟着递增起来。

她垂头丧气地随意拨弄,高僖已经起身,坐到她旁边,淡淡道:“我来试试。”

楚慕雅让了位置给他,听得他转轴拨弦,曲调未成便已有了“间关莺语,幽咽泉流”的情韵,实在比自己不知高明了多少。

曲终收拨,楚慕雅拍手称好,高僖却神思漂移不知去了何处。

“简直如天籁之音,‘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也不过如此罢!”

高僖幽幽道:“我也是跟别人学的,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弹给人听。”

楚慕雅笑道:“那我岂不是很荣幸?”又拿了他的手来看,道,“太子殿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一个男人的手长这么好看,果然是有弹琴的天赋呢!”

沈芣苢闻得琴声进来,便见到二人两手相执的画面,顿时一张脸阴沉了下来。楚慕雅慌忙将手抽回,高僖只觉掌心一凉,心中正窝火,霍然一道精光问沈芣苢射去:“何事?”

沈芣苢板着脸,欠了欠身:“太子殿下请恕罪,妾身来得不是时候。”

高僖冷颜拨弄了一下七弦琴,琴弦发出铿锵的声音,如同他此时的脸,没有丝毫的温度:“有话就说。”

本来听得此曲,来时还怀着满腔的赞美溢词,偏有楚慕雅在一旁碍事。楚慕雅立刻意识到自己“第三者”的身份,识趣地起身,道:“正好太子那几本书看完了,我去给您收拾去!”

见高僖没有反应,楚慕雅也当他默许,一骨碌地爬上了三楼。沈芣苢方眼睛通红道:“前几日妾身给太子殿下整理书卷时,太子殿下可没这个闲情逸致与妾身品茗弹曲。”

高僖没好气道:“看来你是有所误会,不过是我看书乏了,一时兴起,也值得侧妃这般生气吗?”

沈芣苢嘟囔道:“妾身不敢生太子殿下的气。妾身只是想陪伴太子殿下左右。那楚慕雅能做的事,妾身定然比她做得更好。”

要说楚慕雅最擅长的,无非是些神神叨叨的八卦占卜之术,旁人或许比她占卜得准,却绝对没有她的神神叨叨,以及不厌其烦地啰嗦。高僖唇边忽而绽出一丝笑意,想到沈芣苢就在跟前,又飞快地敛色,道:“侧妃有心了,只是整理书卷实在辛苦,这份差事还是交给下人去做。侧妃请回吧。”

见她一动不动,又问:“还有何事?”

沈芣苢一跺脚,负气道:“太子殿下,妾身有个提议,既然太子如此喜欢楚慕雅,不妨也纳她为妾室,省得府里人说闲话。萧姐姐一向通情达理,想必她也不会反对。”

高僖冷冷地看着她:“哦?是谁在说闲话?说了些什么?”

沈芣苢抽噎道:“难道不是吗?瞎子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对楚慕雅跟对旁人不同,处处维护不说,还待她亲密如斯。”

“那又如何?”

沈芣苢不过是想博取些关注,本以为从他们之间第一句话开始,两人关系便已经有所进展,因此小女子心思一犯,便想着闹上一闹,让他来哄一番,谁知他竟这般冷淡,当下更觉委屈,道:“自妾身与太子大婚以来,太子总是找各种理由推搪,将妾身束之高阁,妾身在府中备受冷淡,地位竟不及那个扫地的丫头,与其如此,太子还不如写下放妻书一封,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好过各自折磨!”

高僖语气软了一些,道:“你在我府中过得不开心吗?”

听他这么一说,沈芣苢顿觉有了希望,果然男人还是禁不起女子的欲擒故纵,便道:“是,萧姐姐尚有她的妹妹萧青女陪伴,而妾身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太子也不来安慰,既然如此,还请太子成全妾身,将妾身发还罢!”

高僖叹息道:“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便勉强。只是你我婚事由母后作主,你先将此事禀明母后,随后我再写下放妻书一封,之后便如你所愿,你就是自由之身了。”

沈芣苢抖然一怔,没想到他如此绝情,顿时一颗情窦初开的心碎了一地,胸口冰凉得能捂出冰来,喃喃道:“太子殿下,你……”

“不是你说的发还吗?我也正有此意,怕耽误了你,因此发还不失为一件好事,你我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沈芣苢潸然泪下,掩面泣道:“太子殿下,想不到我对你一片痴心,竟被你如此作贱,我当初真是看错了你!”说着便哭着跑了出去。

高僖只觉头疼,楚慕雅“蹭蹭蹭”下楼来,道:“侧妃娘娘如此激动,太子殿下不怕她出事吗?还不追上去看看?”

高僖冷眼瞧她:“我方才说的皆是事实,我对她委实没有半点情意,我们的婚事也全是皇后作主。从她入府第一日开始,就应该知道这点。既然我说实话伤了她的心,难不成我撒谎来哄骗她就不伤她的心了吗?”

“就算是谎话又如何?她没准就喜欢听谎话呢!”

高僖冷笑:“那就是要伤我自己的心了!”

楚慕雅被他噎住,一时语塞。

这事没过多久,沈芣苢就跑到秦皇后面前诉苦,哭哭啼啼说了一大堆之后,才道:“母后,自芣苢嫁入太子府以来,太子压根就没碰过我,还纵容那个丫头处处给我脸色瞧!太子如此待我,我实在不知活着还有何意义,请母后为我作主!”

秦皇后耐心听她说完,才幽幽道:“不知你想让本宫如何作主?本宫能把你强行许配给僖儿,难道还能强行把他送到你床上去?”

沈芣苢泣不成声:“可是我真的不甘心!若是萧累玉也就罢了,她是正室,我不能不给她些颜面,可是那个楚慕雅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日夜纠缠太子不放?”

秦皇后冷言道:“你也可以日夜纠缠僖儿,可是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让你纠缠。”

沈芣苢抽噎道:“我哪有那贱人的狐媚本事,把太子殿下狐媚得晕头转向,难道要我自甘下贱,去学那些下三滥的把戏吗?”

秦皇后蹙了蹙眉,已然不悦地往后靠了靠,身旁阮瑞云姑姑道:“沈小姐,重要的不是她用的什么手段,而是太子殿下喜欢,那便是她的本事!难不成沈小姐认为太子殿下会喜欢那些个自命清高的人吗?”

沈芣苢刚要反驳,秦皇后咳嗽了两声,道:“僖儿是本宫抚养长大,他的性格本宫最清楚。他虽性子冷淡些,但从来不像你说的那般,无缘无故对身边的人发脾气,定是你先招惹了他,引来他的不快,他才扬言要写放妻书的吧?”

沈芣苢被人说中心事,顿时泪如泉涌:“母后,我也是一时不忿才说的那些话,可是我所说的句句属实,的确是那个楚慕雅狐媚在先,我看不过去才……”

“好了,先不说这个。”秦皇后强压怒火,表面仍平静道,“太子府上除了你之外,还有萧累玉,她对于两人纠缠不清一事是什么态度?”

沈芣苢一时语塞,顿了顿,道:“太子妃不过是……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那僖儿可曾和萧累玉说过类似于要休妻之类的话?”

沈芣苢结舌:“貌似……貌似不曾。”

秦皇后再问:“你可知其中缘故?”

沈芣苢脸红得说不出话来。

秦皇后便道:“这便是萧累玉为人正室的雅量。本宫虽然不满意她做这个太子妃,但是僖儿却对她十分敬重,虽然算不上宠爱,却也能相敬如宾。夫妻之间能做到他们这样,已经很难得了。对于你当初嫁入太子府,你以为萧累玉就不闹心吗?但她为何就能容忍,你就不能,还为了此事与僖儿闹得不欢而散?”

沈芣苢道:“我不想像萧累玉一样,与太子之间不冷不热,对于他和别的女人的事也不管不问!太子只是把她当成太子府的管家,根本没有半点夫妻之情!反而对那个贱人,太子他……他才是……”

“愚蠢!”秦皇后大怒,“你若是这样想,那你一辈子都休想得到僖儿的真心!不羡慕高高在上的正室,却觊觎一个身份低贱的扫地丫头,这便是你的志向!早知如此,本宫当初真不该费尽心思让你嫁给太子!”

沈芣苢只管自己倾诉个痛快,却不知此话一出,已触犯到秦皇后的逆鳞。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这正室当得让天下女人眼红,许多人像乌眼鸡一样巴巴地守着这个位子,盼着她登高跌重的那一天。虽然她已年迈,早已失去了帝王宠爱,但依然可以让后宫所有女人对她恨得牙关痒痒,而在沈芣苢心里,竟然还看不上这个位子,相反,却为了可笑的恩宠去羡慕一个低贱的丫头,果真是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