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僖嗟然,眸底流露出深深的仓颉,只好默默叹了一声,不再言语。楚慕雅见他们二人各自伤怀,岔开话题道:“对了,秦夫人,我有件事想请教!”

戚柔嫣然一笑:“楚姑娘不必客气,有话不妨直说!”

楚慕雅定了定神,不知该如何讲母亲临终所托,斟酌了一番言辞,终道:“我曾经受人所托,要交一个信物给老威王,并且千叮万嘱,必须亲自交到威王手中。如今威王不幸膑天,我那东西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不知道夫人知不知其中缘故?”

戚柔道:“哦?是什么信物?”

楚慕雅将玲珑月掏出,递到她手中:“就是此物。当然,这玉有两块,另外一块被我弄丢了。”

戚柔接过之后细细查看,须臾大惊道:“这是玲珑月?”

楚慕雅一怔,点头:“正是,原来夫人识得此物?”

戚柔将玉还给楚慕雅,缓缓道:“玲珑月已经失踪了二十多年,是称霸天下的野心家必争的宝物。当年卫国乃泱泱大国,卫国皇后留下的一批雏者更是骁勇善战,令诸侯忌惮。卫国亡国后,国土被齐楚瓜分,子民亦流落各地。听说当年氐族,羌族,羯族等胡人也想从中分一杯羹,于是以‘卫国雏者未灭,将来势必卷土重来’为由,到处残杀卫国子民,甚至不惜以人为食,十分残忍。动乱数年,那些雏者已经渐渐和齐楚百姓同化,难分彼此,但是他们心中仍然存有对卫皇后及卫国太子的感念之恩,并有人称,只要玲珑月在手,便可号令昔日十二万雏者,一统天下。”

高僖不以为然:“他们大概忘了,那些雏者们虽然听令于玲珑月,但是卫国到底是被齐楚所灭,若是真的运用起来,雏者究竟是援助,还是拖累,尚未可知。”

戚柔亦深表赞同:“太子此言甚有道理。雏者们既怀有念旧感恩之心,必然也存在匡扶大统之念。当年卫国一战虽然惨烈,但是卫太子尚留下后人,只是那个后人如今也同其他卫国人一样,与齐楚百姓同化。若有朝一日,卫太子后人出现,到时即使有人手握玲珑月觊觎天下,又怎么能控制十二万一心向卫的雏者的忠心呢?”

高僖惊道:“原来卫太子尚有后人在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戚柔哀然道:“这本就是不传之秘,是王爷最后一次出征前告诉我的,而且五年前那场清河之战,王爷似乎早有不祥预感。我只道是王爷每次出征都使然,是而没有在意,直到楚姑娘方才说起玲珑月一事,我才有所顿悟。既然玲珑月已出,那么这个秘密由你们知道了也无妨。”

楚慕雅问道:“那卫太子的后人如今在哪里?难道王爷知道那个人是谁?”

戚柔一怔,敛色道:“王爷对齐国忠心耿耿,他就算真的知道些什么,又不说出来,定是为大局着想,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楚慕雅正色:“秦夫人误会了慕雅的意思,我虽未见过老王爷,但是在楚国时也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事迹,对他是存了一万颗敬仰之心的,所以并没有怀疑过王爷的用心。只是,王爷在清河惨败,以至于为国捐躯,我寻思着总觉得是遂了某个人的心愿。至少,王爷若还在世,玲珑月便会落入他手中,而他要是死了,那岂不是……”

戚柔面色归于凝重,怔怔看了看她,随即目光呆滞地向前走着。楚慕雅惑然,问高僖:“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高僖拢臂于怀,冷冷道:“知道反省了,倒也不是蠢得太离谱。你的话是有些道理,但是舅母与舅舅伉俪情深,至今无法接受舅舅去世的事实,而你贸然将生死挂于嘴边,试问如果你是舅母,你该作何感想?”

楚慕雅恍然,吐了吐舌头道:“我说话一向如此,难怪太子殿下老是看我不顺眼……好吧,我以后一定改!”

高僖复又叹息:“说实话,不仅是舅母,我也无法相信舅舅真的已经去世。当年清河火光冲天,舅舅及两位副将葬身火海,将士们将大火扑灭,找回的只是三具烧焦的尸体,其中一具尸首上挂着的是舅舅随身的宝剑。我经常对此抱有幻想,或许舅舅是用了金蝉脱壳的妙计,让敌人误以为他葬身火海,以此放松对方警惕,再率领我齐国王师一举打胜仗。只是这种幻想一直支撑到战争结束,舅舅都不曾回来。”

楚慕雅问道:“当年的战事,你也曾经参与吗?”

高僖脚步顿了顿,须臾道:“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打仗,第一次统帅五万将士,并且将楚军逼回边境线上,也正因为这场仗,我被封为长康王,后来又被封为太子。”

楚慕雅细算道:“算起来,那年的你才十六岁,你面对豺狼虎豹的敌军,难道就不害怕吗?”

高僖眼中有须臾的沉寂。害怕嘛?当然害怕,只是舅舅是自己的保护伞,本来他答应过自己,清河打胜仗之后,便掩护他从此归隐,谁料秦稷意外战死,在个人及国家面前,他选择了守护国土,也因此造就了另一场终生遗憾。

楚慕雅见他沉默,惶惑道:“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

高僖一口气叹得老长,怅然道:“这次不是。”

楚慕雅这才松了口气,道:“我现在真是诚惶诚恐,经你方才那么一提,都不知道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了。”

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拜会威王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现在虽说是见到了,可是还是没能解决自己心里的疑惑。唉,看来这辈子我都解不开这个难题了。”

她低低一叹,又看了看高僖:“太子,你怎么不说话?”

高僖凝重道:“我在想你方才说的话。”

“哪句话?”

楚慕雅凝眉拧腮想了许久,不知道自己哪句话,竟然能让高僖思考这么久,也是奇事一件。

只是,玄华之事压在心里头太久,她只觉时间越长,对玄华的印象就越模糊,加之自己从未见过他的模样,更是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否存在着。

高僖见她许久不说话,与她素日里性格不相符,问道:“慕雅,你在想什么?”

楚慕雅靠了棵树,垂头丧气道:“在想一些事。”

高僖笑了笑:“你想事情也会有如此认真的时刻,说吧,在想什么?”

“想一些你不能理解,也不会知道的事。”

“关于玄华?”

楚慕雅募地一抬头,正擦到他俯身下来的额角,漆黑的眸子里是深沉的星光,吸得人一点一滴地沦陷。她赶紧别过头去,否认道:“不是。”

她心里想什么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高僖抿唇一笑,道:“你想印证你的那个梦是否真的只是梦?你想知道事情为何会发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吗?”

楚慕雅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高僖低低一叹:“我想劝你,即使那是真的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也不要太执着于真相。因为真相往往会将一个人从天堂打入地狱。”

楚慕雅坚决道:“即使真相不美,也不能否认他发生过的事实。”

积雪压断了枯枝,两人互相搀扶着在茫然天地间,各自哀戚,却又彼此相连。零星的雪花正要飘落在她的脖颈处,高僖怕她着凉,用手去接,却与她赧然的眼神遇个正着。

两人同时被那丝不曾捅破的情愫怔住,吃吃望着彼此,忽而听闻一阵凄厉的尖叫声,打乱二人思绪。

他们面面相觑,顿时惊道:“是秦夫人!”

林间怪石林立,行走不便,他们找到她时,一个怪诞的黑影从旁一掠而过。楚慕雅查看戚柔情况时,只见她如失了理智一般,追着那个黑影跑了几步,即便衣服被树枝划破,也浑然不知。

“秦夫人!”

“舅母,发生什么事了?”

戚柔心不在焉,气喘吁吁地望着已经消失的黑影,委顿于地,然后痴痴地望着身后,那头已经断气的棕熊。

比人还高的棕熊,只有在饿极了才会出来觅食,谁料竟一命呜呼。高僖查看棕熊伤口,发现它是被人击打头部致死,此人之力非比寻常。顿时,他如方才戚柔一样,一阵大惊,对楚慕雅道:“照顾好舅母,我去追!”

楚慕雅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好喊道:“太子殿下,您小心一点,还是别追了吧!”

又问惊魂甫定的戚柔:“夫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棕熊要攻击你吗?方才那个是什么怪物?”

戚柔像没听见一般,兀自出神,口中喃喃念叨:“是他?”

“是谁?”

高僖一口气追了好几里,一直追到人迹罕至的悬崖,这里寸草不生,寒气逼人,崖高路险,条件极其恶劣,不可能为人所居住。

他失落地返回,面对戚柔殷殷的目光,无力地摇了摇头。

戚柔仍然心神不宁,没有回过神来。楚慕雅只道是她受了惊吓,一直将她送回威王府中。再看高僖,同样心不在焉,时而又叹气,好生奇怪,问道:“究竟怎么啦?有没有发现是什么怪物袭击了夫人?”

高僖晃了晃神,道:“大约是错觉吧。”

云里雾里的话让楚慕雅摸不着头脑。刚下了山,便看到杜珂一张脸拉了老长,见到他急急道:“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兵部尚书朱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