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僖怒意在烈日下亦觉得冰凉可怕,愤然看向她:“然则,你是觉得我该为此事感激你吗?”

陆浅容眼睫颤动,极力克制泪水:“若非她之死,太子殿下也未必有心思争夺太子之位,因此容儿并不后悔。”

高僖眼角抽动,握紧手中的剑恨不能将其劈成两半,然而久而久之,却是一丝淡淡的不屑,准备离开。

陆浅容悲恸道:“既然你如此在意那个女人,既然你如此恨我,你当初为何不杀了我?”

剑柄的龙纹磨得手掌发热,咬牙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自她十六岁见到他第一眼开始,她就爱上了他,自此心中就暗自立誓,此生非他不嫁。无奈妾心柔情如火,君心却冷如铁石,这些年在他身上所受的冷遇早已令她肝肠寸断,才会胡乱下嫁给老实木讷的秦朔。虽秦朔对他百般好,终不及高僖在她心中万中之一的份量。她想着既然他如此恨自己,倒不如自己用性命让他出了这口气,于是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睛:“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杀了我,替她报仇吧。”

高僖依然不屑:“趁着你父亲还是沛国公,你夫君还是小王爷,你真应该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否则不必等到我动手,秦朗就已经将你碎尸万段了。”

陆浅容冷笑:“秦朗?他若真有本事,就不会被他弟弟夺了世子之位,太子殿下不杀我,难道仅仅是因为我父亲是沛国公,我夫君是小王爷秦朔吗?太子一向无所畏惧,怎么会忌惮如今名存实亡的沛国公府和小王爷呢?你若真恨极了我,就一剑劈下去,也算了了我多年来的夙愿!”见他冷漠如山,心寒道,“难道太子殿下连杀我都不屑吗?”

高僖只是冷哼:“一命抵一命,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忽而凌厉道:“什么人在那里?”

陆浅容顺声望去,楚慕雅拖了个扫帚甚是艰难地道:“我正好经过这里,要不要扫地?”

高僖声音依然严厉,但已然带了些柔情:“方才不是扫了吗?”

楚慕雅抓了脑门细想一番,道:“是吗?方才扫过了?什么时候……哦,好吧,我一会儿再来!”

高僖眼光停留在她的身子上须臾,便转身已进入房内。然自陆浅容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他目光在谁身上停留过,连太子妃也不例外。当下拦住楚慕雅的去路,发狠一般抓住她的手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楚慕雅挣开她的手,扛起扫把正对着她怒道:“你别动手动脚的,告诉你啊,今天我不会怕你了,有本事放马过来!”

陆浅容嫌弃地推开,这个女人如此野蛮粗俗,到底高僖看上了她哪一点?

她绕着她看了一圈,越看越觉得眼熟,目光越是碜人。楚慕雅想起高僖说过“只准赢不准输”的话,心里很是没底,加大了声音道:“看什么,还想打吗?”

陆浅容不屑地冷冷道:“就凭你?”

楚慕雅将扫把立在地上,俨然一副看家护院的架势,凛然道:“我一人足矣!”心中却思忖:我就不信你敢在太子府撒野!

陆浅容冷冷地哼着,从她身旁走过,脸上带着轻视的笑意,眼睛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一副瞪谁谁怀孕的凌厉眼神,直瞪着楚慕雅心中发毛。

来齐国之前,她觉得楚国太子妃徐氏已经够难缠了,没想到在齐国,出现一个陆浅容,比徐氏还要难缠。看来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呀!

肩膀一松,方才那股野蛮之气全无,一副无精打采的神色,扛着扫把把庭院扫了个遍。

“陪我练会儿剑吧!”一大清早,楚慕雅睡眼朦胧地扛个扫把,被高僖这么一说,只得放下,拿起一把剑,软绵绵地陪他练了起来。

“是不是这样?”剑柄甚是粗糙,比那扫把还要铬手,拿在手里更像是剑在使唤人,而非人使唤剑。

他捉了她的手,轻轻牵引着划出一个弧度,眼睛里却是啐冰的冷意:“握剑的手要用力,否则,剑伤的就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他离她很近,几乎是脸贴着脸,气息如霜,楚慕雅脸不由得“噌”地红了起来,一个没留神,手掌松了一松,剑“哐啷”掉在地上。

她喃喃道:“剑……剑太重了,一时没拿住!”

原本有耐心的师父也彻底死了心:“算了,你不是练武的料,还是去扫地吧!”

玉面罗刹的心一向很难猜测。

然而,从他那句话开始,楚慕雅沾上扫把之后,便在扫地的道路上没完没了了。九进院落不大不小,刚刚好扫一整天才能扫完一遍。但相对于从前两个人的工作量,落到楚慕雅一个人肩膀上时,这份责任也重了起来。

她曾经抱怨整理书卷的日子简直是给高僖做牛做马,现在这日子越活越凄凉,竟然开始怀念做牛做马了。奇怪的是,最近高僖连书卷都不用她整理,甚至都不大待见她,天天早出晚归,连见上一面都难。

想来想去,自来到齐国开始,她便历经波折,从万众瞩目的楚妃,沦落到到太子府邸扫地的地步,要是国相爷和楚夫人知道她在齐国过得如此凄凉,还不知道该如何心疼才是。

秦皇后的到来,让整个太子府都措手不及。

“儿臣不知母后驾到,有失远迎,望母后恕罪!”萧累玉率众家眷在慌乱中匆忙行礼。

秦皇后不喜欢萧累玉,因此她即使再恭谨,在她眼里仍然是个造成她与太子之间失和的祸根。她边行边道:“叫太子来见本宫!”

萧累玉膝行着跟着她的脚步绕了个圈,道:“太子如今不在府上,儿臣这就派人去找!”

将皇后供了座位,萧累玉又去泡茶,含笑道:“这是母后最喜欢的君山银针,太子殿下知道母后喜爱此茶,去年特地留了一瓮舍不得喝,请母后尝尝!”

秦皇后知道高僖日理万机,根本没时间弄这些,八成是萧累玉自己留下来孝敬自己的,不仅没有半点好感,反而觉她有刻意之嫌,冷冷道:“茶慢慢再喝,本宫来问你,太子每日行踪你都不知道的吗?”

萧累玉脸上露出艰难之色:“太子每日有很多事要做,他吩咐儿臣管理好府上,其他的事不用儿臣插手。”

秦皇后轻抬凤眼,道:“那子嗣呢?他也不准备让你插手吗?”

萧累玉脸色一变,道:“这……母后,我……”

秦皇后眼尾上扬,甚是凌厉:“当年僖儿执意娶你为妻,虽然本宫不知是何缘故,但你总该知道,做天家儿媳没那么简单,尤其是太子妃。按理说,太子选妃选的是未来的皇后,不仅要求女子冰清玉洁,才貌双全,更是要德容言工样样出众。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要为皇室开枝散叶。你嫁给僖儿已经快两年,肚子依然没有动静,其中的原因为何,可需要太医为你诊治一番?”

萧累玉白净的脸上呈现出惶恐之色,颤声道:“母后,儿臣……”

秦皇后逼近她一步:“累玉,你说要不要查?”

萧累玉额头汗滴涔涔而下,闭上眼睛道:“母后想要抱孙子,儿臣倒是有主意。儿臣无能,可挑选才貌双全的女子给太子做妾室。”

秦皇后眼中是了然的微笑,道:“一向听僖儿夸你如何贤惠懂事,今日见来,此番倒是不虚。只是你既担了这贤德之名,本宫自然要让僖儿永远记得你的好。为太子纳妾一事,今日便算你应下了,至于这人选,要由本宫来定,你只需负责说服他。”

萧累玉满目苍凉,为难道:“母后知道太子殿下的脾气,宁折不弯,儿臣只怕说再多也是徒劳。”

秦皇后不予理睬道:“这一点本宫知道,本宫自会有让他答应此事的办法。”

萧累玉不安地望着外面,秦皇后已经起身,道:“僖儿回来,你让他进宫一趟,就说本宫有话要跟他说!”

楚慕雅扛了个扫把艰难地扫地,忽而感觉头皮一紧,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靠近。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当初她踏入鸿儒馆,被曲令月以玉箫指着的时候,便是这种感觉,江湖人称之为“杀气”。

难道曲令月又来了?

她搓着手臂,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来,却见十几人簇拥着一个华衣妇人,不是秦皇后又是谁?当下膝盖一软,下跪道:“皇……皇后娘娘!”

秦皇后凤凛逼人,端肃的面容如地狱修罗一般,简直比见到死神还让人毛骨悚然。媚眼如丝,红唇轻吐霜色:“楚慕雅,果然是你?”

楚慕雅身子瑟瑟,笑得比哭的还难看:“嫔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秦皇后唇边微抬,眼睛里却是冷意,看着越发觉得凌厉迫人:“倒是意外,连太子府都少不了你的身影。只是你不是在陵园替太妃守陵吗?怎地跑到太子府中?”

楚慕雅只觉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回答,那缕霜色似要将她全身血液凝固,居高临下的迫意如死亡的阴影,将她结结实实地拢在其中。

须臾,秦皇后清冷一笑:“罢了,本宫也不想追究你使了何种手段魅惑太子,好在太子这段时间勤勉,若是将来本宫得知太子因为贪恋美色而误朝政的话,你应该明白会有什么下场!”

楚慕雅也不管她从哪里听来的说自己魅惑高僖的传言,只死死抵住地面,惶恐道:“嫔妾不敢!”

她一直对这个女人只有敬畏,强大的气场简直就要把她碾压,若是在宫里,还不知道死成什么样。

秦皇后拂袖冷冷而去,也没有追究她擅自离宫之责,倒是让她意外。

只是人虽走,那抹阴影却似挥之不去。她从地上站起来时,亦感觉腿抖得如筛糠,怎么都克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