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幽凉,庭院的桃花已落得所剩无几,高僖负手而立,看了一会儿,迈步回房换上睡衣,看着萧累玉给他铺好床,淡淡道:“有劳了。”

萧累玉温柔一笑:“这是妾身该做之事。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妾身告退了。”

高僖点头,刚准备就寝,萧累玉似是想起来什么,回过头来,问道:“书房那边慕雅还在跪着,这天气冷热不定,只怕她身子地受不住容易受寒,不如妾身给她送床毛毯过去?”

高僖眉心略动,看着烛火映射下浮动的影影绰绰,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道:“不必了。”

萧累玉应了一声屈膝准备退出,高僖忽而道:“先备下几贴膏药备用吧。”

萧累玉心头泛过微微的酸涩,脸上仍是笑得从容,应声而去。

高僖叹了叹,楚慕雅性子如此浮躁,若是得萧累玉一半的稳重,也不至于让他如此放心不下。不趁机磨磨她那如火一般的性子,将来定是会栽更大的跟斗。那陆浅容是何许人,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将此事抱怨给皇后,到时皇后得知他悄悄收留楚妃……唉,他只觉心烦意乱,不愿再想。

一大清早,高僖披散着头发来到书房,只用绸带稍微绑了下发尾,见她一动不动跪着,再硬的心肠也软了下来,脸上却保持着冰冷的弧度,问道:“想通了吗?”

楚慕雅甚是哀怨地摇头。

一大早有些口干,高僖道:“先给我倒杯水。”

既然要喝水,说明一会儿肯定还有许多教训人的话要说,因此楚慕雅不敢懈怠,膝行着去倒水,却怎么也够不着案台上的茶壶,一旁端正坐着的高僖看不下去:“你非得这样去拿吗?”

楚慕雅可怜兮兮道:“太子殿下不是没叫我起来吗?”

本想着这样一说,高僖顺理成章就会冒出一句“哦,那你起来吧”,谁知等了一会儿,高僖干脆道:“算了,水不喝了。”

楚慕雅:“……”

楚慕雅心中有气,奈何这是她现在的主子不能得罪,因此只能忍着。低头掐着手指,在手背轻轻刮着,高僖心念一动,语气柔和了些许,表面上仍是严厉道:“记住,你是本太子的人,以后出去一言一行代表的皆是本太子的颜面,要么不出手,否则,不管对方是谁,你只准赢,不准输!”

她没想到他这么一说,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高僖抬手道:“你现在知道了?昨天你被人打成那样,实在太丢我堂堂太子的脸面,要知道我高僖此生,不管是朝堂还是战场,从来未曾输过!”

听得楚慕雅一阵讶然,许久才道:“哦。”

教训完之后,高僖方和缓道:“起来吧!”

还好,才这么两句不痛不痒的话也就罢了,他心里终归是护着自己的,也没有追究跟他前任打架的罪责。楚慕雅虽然感觉两条膝盖都不属于自己了,却忍不住一阵雀跃,心里对玉面罗刹的不良形象又减了一分。

扶着桌腿才能起身,好不容易坐在椅子上,高僖道:“这是消肿止痛的膏药,回头把它贴上,你在府上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可不许再找借口偷懒。”

诚然这是一句温软之语,却让楚慕雅条件反射一般跳了起来,怔仲了半日,方喃喃着接过,道:“多……多谢太子。”

他有些随性地扶着额头,披散着头发的他看起来少了平日里的严肃,多了几分温润。他看着稀薄而温和的晨曦澄澄如金芒,透过窗隙无孔不入地洒进书房,洒在她晶莹的脸上,只觉璀璨如华。一时之间,内心的暖意便如那晨曦,渐渐亮澄起来。

“你会梳头吗?”

楚慕雅攸然抬起头来,应道:“会啊,太子殿下,我帮你梳头吧?”

高僖含着几不可见的笑意微微点头。楚慕雅笑呵呵地拿起梳子给他仔仔细细地梳着,柔软的指腹替他抿好零散的碎发,如水的触感,娴熟的动作,不经意勾起他许多从前的回忆。

然而,楚慕雅却在漆黑如墨的发间,发现几根零散的白发,惊道:“太子殿下,你如此年轻,怎么就有白头发了?”

高僖不经意扶了太阳穴:“是吗?很多吗?”

“多倒不是很多,只是以你这个年纪,才不到二十岁,再怎么样,白发也不应该是出现在你头上的。难道是你有什么烦心事?”

高僖闭目道:“是啊,太多烦心事,愁着愁着,头发就白了。”

楚慕雅斟酌了一番,他这个样子看起来比较温和,应该还算好说话,于是才大胆问他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听说您以前和威王世子的那位世子妃是天生一对,你曾经也深爱过她,不知是何缘故,你们两人如今弄得好像仇人一样?”

高僖语气淡漠得甚至有些幽冷,凌然道:“我从来没有深爱过她,你听谁说的?”

楚慕雅小心翼翼道:“很多人都这么说,难道传言有误?”

高僖沉吟了片刻,看着镜子里的她对自己谨慎的样子有些疏离的心痛,别过目光去,沉沉叹道:“我此生只爱过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已经不在尘世了。”

这声叹十分沉重,平时看起来冷漠无情的他,竟也有如此感伤之时,只觉得这种悲伤也渐渐蔓延到自己心间,楚慕雅不由得一阵触动。她望着那几缕白发,有些了然地问道:“太子殿下的白发,就是为她而生的吗?”

高僖没有回答,转而问她:“你呢?有没有让你心动,或者喜欢的人?”

楚慕雅脸上泛起一层红晕,煞是娇羞可爱,然而亦是一叹:“我倒希望没有。”

心间原本的一抹暖意顿时化作乌有,神色一敛:“你是说宇文霖?”

楚慕雅已经将他头发堆到头顶,用玉冠固定,轻轻叹道:“此生怕是难以指望,但是他既给我承诺,我也愿意等到他来齐国接我的那一天。”

高僖眼角荡起微微的恙色,又道:“在楚国时,我见楚国太子宇文赫对你也有情,不知你们曾经的情意是否比得过你对宇文霖的情意?”

楚慕雅叹惋,对着镜子将他如玉的模样看了个仔细,道:“那还是在我失忆之前的事了,不过我现在也没想通,究竟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多亏了那场大火,竟让我将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阿弥陀佛。”

高僖脸色逐渐转为阴鹜:“除此之外呢?”

楚慕雅一出神,不忿道:“太子你这话何意?我只有一颗心,哪里爱得了那么多人,从前和宇文赫也只不过是因当时的年少无知了,再说,一个宇文霖已经让我不知怎么办才好,难道你还想要我去爱你父皇吗?”

待将玉簪插好,高僖已经带着愤然匆匆离去。

楚慕雅百思不得其解:“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又原形毕露,吃错药了?”

难道是不该提起皇上?

帮他整理书卷时,高僖也趁机“作乱”,将书卷扔得到处都是,找的书一本比一本刁钻,通常爬了三楼爬二楼,爬完二楼再上三楼。

她抱了一大摞书堆在他面前,喘气道:“还要什么书?你说啊?我看你今天能看多少,你看多少我给你搬多少!”

高僖淡定道:“昨儿个洒扫的两个小丫头同时生病了,府里没人扫地,反正你身强体壮,不如去代替她们,把府里的地扫一下。”

楚慕雅拍了拍手,忍着不悦道:“扫就扫!”

遂扛了个大扫帚满院子“作乱”。

陆浅容来到府外,两个看守拦道:“您不能进去!”

陆浅容拔下金簪抵住脖子,半点不似在开玩笑,冷冷道:“让开!”

从来都是来太子府的人一脸诚意求见,看门的人理直气壮,但此时此刻看守怕惹出人命,偏偏让陆浅容理直气壮,看守恭恭敬敬地放行。

“太子在哪?”

“在……在听雨轩那边练剑!”

高僖练剑练得正投入,已察觉到有人靠近,顿时脚步有些凌乱。萧累玉见有客人,施施然走近她,道:“原来是世子妃,无事不登三宝殿,先到正殿喝杯清茶如何?”

陆浅容看也不看她一眼,道:“不关你的事,你走开!”

萧累玉一向素有涵养,听到这话,顿时脸上乍青乍白。高僖已经收起剑,对她道:“累玉,你先下去。”

萧累玉的温和像是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从来都是无处着力,虽不及陆浅容那般气势迫人,却独有她的以柔克刚之法,相比之下,明眼人一看便觉得这位太子妃心胸宽广,温婉大气。她微微屈膝,目光平和地扫过世子妃,应声而去。

陆浅容目光带着敌意看着她离开,泫然道:“太子殿下,我实在想不明白,我陆浅容哪里比不上萧累玉,当年你会选择她!”

高僖淡定地收剑回鞘,道:“我选择谁是我自己的事,我认为好的便是极好,并非你自以为是的好。”

陆浅容道:“我知道太子殿下恨我至极,但那个女人不过是山野村妇,上不得台面,她无法助殿下成大事,反而会成为你的拖累!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喜欢那个女人,娘娘为人如何你该清楚,即便我不出手,她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从来没有哪个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即便她认为自己曾经受过太后的抬举和庇护,难道就能对当朝太子颐指气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