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祥静的夜晚,没有人注意到郢都城外激烈的厮杀。

十人对百人,看起来胜负一目了然,百人伤得却比十人狼狈,一络腮胡男子护住一个蒙面的少年,哑声道:“快走!”

数十箭齐发,络腮胡男子为少年挡住一轮箭,口中鲜血直涌,渐渐倒下。少年眼中一红,狠下心来撤手离去。

对方为首的将领拉动弓弦,对着逃跑的少年发出一箭。因雾色浓霭,射得并不准,追上去时,少年已经消失在丛林之中,只留下一支带血的断箭。

那位将军看着被俘的两人,问道:“贵国援军在何处接应?”

一人死死瞪着他,另外一人对着他的脸就啐了一口。

如此桀骜,不是找死就是找虐。削铁如泥的刀刃逼近颈项时,仍是那副瞪死人不偿命的姿态。他只好将他们带回去,并吩咐其他人处理这些横七竖八的尸首。

流霞似火,一条条横挂于天际。

“浑身是胆,齐国太子之名果然名不虚传。”眼看着天就快亮,宇文赫冷冷开口,“务必赶在楚慕修的人之前找到齐国太子,万不可让寿王的人夺得先机。”

都说冲动是魔鬼,楚慕雅也是冲动过后才用一辈子的时间来领悟这个真理。她自己都怀疑,做这个决定是不是仅仅想逃避宇文赫的胡搅蛮缠。

突如其来的桃花枝,用它粉色惑人的娇艳,嘲笑她心头的犹豫。

她悄悄取下耳环,对小希道:“我耳环掉了,你去帮我找找吧!”

单纯的小希还真的沿路事无巨细地去找,楚慕雅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挡不住桃花色的诱惑,于是,狗洞成了她堂堂温宪公主出入相府的不二选择。

桃花灼灼,如烟霞一般起伏摇曳,青山绿水,织就出画中不那么真实的世界。

前世她为情所伤,想不到换了个身份,她再度困于情字当中。

心里莫名隐隐作痛,不知是为那段未曾做完的梦,还是那张未曾看清的脸。轻轻摆动花枝,伴随着幽幽的叹息。

“姝儿!”虚弱的声音蓦地响起,仿若将她带回梦中,又似拉回现实。

一阵天昏地暗的惊愕之后,她蓦然回头,恬静山水之间,只见一男子眉目如画,将四周山水映衬得恰到好处。明眸深沉,漆黑不见底,却在她回头的那一瞬带了些死寂之状,逐渐消沉下去。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清他的样子,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生出与他似曾相识之感。

她这副身体很快就要满十六岁,出落得亭亭玉立,和当年的庄姝也越来越相似。只是再相似,她终究不是庄姝。

高僖脚步顿了两顿,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气,手捂住胸口,眼睛里看不出是失望还是痛苦。

他很快倒了下去。

楚慕雅忽而生出慌乱之感,匆忙将他扶起,走近才发觉,他身上几乎全是血,只是在玄色外袍下不是很明显罢了。

“你受伤了?是谁伤的你?”她问了几遍,但男子只是呻吟,已经暂时失去了意识。

她虽然脸皮厚了些,但天生心软,见到阿猫阿狗受伤都忍不住落泪,何况是个大活人,见他这般早已泪珠子涟涟,甚是可怜。

救人要紧。眼下自己拖着这么大一人也拖不了多远,但他的仇家很有可能就在附近,楚慕雅心中焦虑,见河边停着的船,顿时有了主意。

刚把他吃力地拖入船舱,洗干净身上的血渍,便有追兵赶到。

宇文赫的小舅子,楚国第一高手,护国将军徐谦亲自追杀,可见此人分量不轻。

人是往这个方向逃的,自然要问这里的唯一站着的人有没有看见。楚慕雅本想忽悠一下,但想起徐谦是徐慧的兄长,顿时连忽悠的兴致都没有,只是冷冷地不说话。

“到别处找!”

徐谦离开没多久,“肾虚公子”左小林又带了一队人马过来,见到楚慕雅,顿时有些惊讶:“楚小姐,你怎会在此?”

楚慕雅抬手遮住阳光,笑道:“随便逛逛。看来今天你们都很忙啊!”

左小林憨厚地笑了笑,问道:“请问小姐有没有看见可疑人物经过?”

楚慕雅眼珠一转:“你是说护国将军徐谦?”

“徐谦?原来是他,他怎么会知道此事?”左小林一阵不安,有种不祥预感。

合着两人原来不是一伙的,竟然还能志同道合地追同一个人,也不知道那些人又在打什么算盘,奇道:“什么事?你到底在说什么?”

左小林没有回答,心中却暗自思忖,按理说齐国太子经过郢都之事除了他和楚慕修等几人知道之外,没有可能传到太子殿下的耳中,不知他们如何得到的消息,甚至赶在他们之前就已经动了手!

抱拳正要离开,刚走两步,又折返回来,楚慕雅有些心虚:“小林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憨直的左小林神色不豫,看起来像是下定决心才说的这话:“末将知道自己无权过问楚小姐私事,只是有一事实在不明,就是楚小姐为何要代替秀公主与齐国和亲?”

楚慕雅难道能告诉他自己被情所困,想离开这么个鬼地方吗?当下讶然:“这是我的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左小林一片诚恳:“事关小姐终生幸福,末将也只是好奇罢了。”

“所以呢?”

左小林脸上通红,鼓起勇气道:“末将希望小姐能过得幸福。”

楚慕雅淡淡道:“多谢,到了齐国,我自有分寸。”

又送走一批,楚慕雅还没喘上几口气,徐谦等人又折返,并信誓旦旦:“我亲眼见他往这边逃了,难不成还能飞天遁地,不见了吗?”

一人道:“将军,我们已经生擒了两人,为此损了精兵近百,不如先向陛下交差……”

“蠢货!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我们损失了上百精兵,报到陛下面前,只会因办事不力被治罪,太子殿下更有可能被牵连!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抓到那人,千万不能让左小林的人马夺了先机!”

遂又锲而不舍地问到楚慕雅头上:“敢问温宪公主,可曾看到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经过?”

楚慕雅轻轻勾唇,挑衅味儿十足:“见到了如何,没见到又如何?”

徐谦皱了皱眉,徐氏标志性的鼻孔抽了抽,道:“那就是见到了,此人是朝廷重犯,危及社稷安危,还请姑娘告知此人下落!”

楚慕雅一声嗤笑:“危及社稷?那也不至于你和小林将军的人马追得如此之紧,还生怕被对方捷足先登吧?况且朝廷重犯都有公文示下,列举此人所犯何罪,样貌如何,将军什么都没有出示,我怎么知道你们抓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徐谦的鼻孔再次抽了抽,抽得楚慕雅竟有些晃神:“姑娘是存心包庇此人了?姑娘可知,这名钦犯是太子殿下要拿的人。”

楚慕雅极力克制视线远离他的鼻孔,冷冷一笑:“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拿着鸡毛当令箭,这是我楚慕雅今天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这次不仅是鼻孔,连眼角都跟着一块抽动,迫近楚慕雅,并暗示手下四周查看。很快,便发现了那条可疑的船。

要不是听说了徐谦不近女色,这个距离是人都要喊非礼了。

眼看就要被识破,楚慕雅再也顾不上他的鼻孔,急中生智,撕开胸前衣物,顿时红色肚兜及一片玉肌裸露在外。高僖已幽幽醒转,在船舱将一切看得真切,为这个女子的仗义感到心惊,只是苦于一身的伤,不然早已冲出去护花了。

少女的身体何等美妙,加之楚慕雅是公认的楚国第一美人,饶是徐谦再高冷,见到玉色的肌肤心中也是一荡,顿时不知所措。楚慕雅红着眼睛怒指于他:“你好大的胆子,我乃陛下赐封的温宪公主,你竟光天化日之下对我如此无礼!”

此举打乱了士兵求证事实的计划,那些士兵想看而不敢看,徐谦更是一张脸涨得通红,慌乱道:“我没有,明明是你自己!”

“我一女子,难道还能污蔑你不成?闹到御前,你是赔我一件衣裳,还是一颗人头?”她声泪俱下,那些个惶惶不知所措的将士亦摸不着头脑,更是犹豫着船舱还要不要继续查看。

徐谦目眦欲裂,本来就讨厌这个每日让自己的妹妹徐慧以泪洗面的楚慕雅,早有除去之心。只是月华台她命大,九死一生都让她熬了过来,而此时反正没有外人,便有意杀人灭口,省得将来事多,到时再一起栽赃到齐国太子高僖身上。

他心中这样盘算着,手指悄然收紧,正欲动手,听得一个清越的声音:“徐大将军!”

收紧的手指不由得松开,只见宇文霖手中拨弄着一把折扇,在桃花雨之中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甚是散漫地四下张望:“徐大将军难道不知这里是本王精心规划的花林,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就在我的地盘这般放肆,是不是不大妥当?”

徐谦根本不把这个闲散王爷放在眼里,只是他曾和曲令月一战,胜负难分,因此有些忌惮她武功高强,不敢轻易出手。当下有些不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