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注意到楚慕雅衣衫破碎的狼狈模样,分明是被人占了便宜的形容,忙脱下外衣给她罩住,少有地厉色道:“温宪公主也敢得罪,你们是活腻了吗?”

因不晓得神出鬼没的曲令月何时出现,徐谦没有立刻下杀手,而是留意着周边动静。

宇文霖眉心微锁,语气却依旧冷静:“国相公子率了府兵在附近捉拿齐国刺客,你若不想被他捷足先登,应该抓紧时间了,听说刺客仅七八人,便折了京城近一百最精锐的护城兵,想必有些来头吧?”

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宇文霖看似柔弱,在朝中却有他以柔克刚之法,常常连太子宇文赫都招架不住。虽然不参与朝政多时,却能一眼看穿宇文赫和宇文靖的意图,不由得肃然。

徐谦无法,倒不是在意被左小林捷足先登,而是楚慕修若真在附近,那这两人便杀不得了。他明白宇文霖的为人,素日里习惯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这个楚慕雅却不是个好惹的,如今又是将要和亲的温宪公主,盛宠至极,最擅长的是小事化大,不捅上天绝不罢休。

进退为难之际,他只好选择先退一步。至于轻薄公主之罪,回去之后还要慢慢想好其中说辞。

临了,宇文霖又加了一句:“本王虽然不得陛下恩宠,但这片桃花林尚属本王私人地盘,护国将军下次来之前,记得给本王打个招呼,本王也好提前知会令月,以免下次被她看见,把你们当作居心叵测之人误伤了,就解释不清了。”

徐谦余光扫过宇文霖及船只,虽有些不忿,却无法发作。只是此事竟牵连到宇文霖身上,也是他始料未及之处,捉拿齐国太子一事更是难上加难。

人陆续离开之后,楚慕雅这才赧然与他相去几步,漫不经心道:“我哥在附近?”

宇文霖见徐谦率众走远,这才舒了一口气:“我骗他们的,方才真的好险。”

楚慕雅尚一脸天真:“什么好险?难道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真敢杀了我们不成?”

方才的局面危机重重,徐谦向来狡诈,加之自己本就是太子眼中钉,楚慕雅更是威胁到徐谦妹妹太子妃的身份,他有足够的理由杀了他们。楚慕雅完全没有概念,自己竟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从鬼门关过了一遍。

宇文霖看了看楚慕雅,她赶紧将外衣裹紧,不悦道:“看什么看?还不帮我回国相府取衣服来换?难不成要我穿着你的衣服一路招摇走回去吗?”

宇文霖哭笑不得:“好。”

楚慕雅又道:“上次你送我回去,引起我府上轩然大波,你要记着,千万不能让我府里任何人看见你,要悄悄潜入我的房间,悄悄拿了衣服就走!”

“可我不认识你的房间?”

“你可以找我的侍女小希,她会带你去的!”

“你不是说不能让府上任何人看见我吗?”

楚慕雅歪头想了想,这个小希一向多嘴又八卦,她要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整个府上就知道了,到时添油加醋更是要闹出一场风波,于是便道:“没关系,你让小希带你取完衣服之后,再把她灭口就行了。”

人去远了,楚慕雅这才着急提了裙子查看船舱内那人伤势。

高僖眼睛微阖,靠着船舱而坐,压抑着呻吟,喉头低沉的喘息。

“你……你伤势如何?要不,我去找个大夫给你瞧瞧吧?”阵阵血腥气息冲鼻,却难掩男子惊为天人的绝世容颜,就连以美名著称的楚慕雅也稍稍把持不住。

“不……用……”高僖气若游丝,虚弱吐出这两个字,重重跌靠在壁边,朝她伸出手,道,“我随身带着药,烦请姑娘替我疗伤!”

“那个……”楚慕雅一阵心慌,“我不会……”

他勉力坐直身子,忽而扳了她的头,在她耳边沉沉道:“在下相信姑娘,愿意把命交给姑娘处置!”生死之际,男子竟能绽出一丝微笑,那笑容真是要命。

楚慕雅不禁抖了一抖,哆嗦着接过药,查看他的伤口。他身上大小伤口数十处,最深的当属背后靠近左肩处所中箭只。

箭已被折断,只露出一小截在外头,此时此刻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她小心翼翼将男子左边衣物褪下,男子瓷白而紧实的肌肤有些发烫,厚实的臂膀肌肉突突跳动。

楚慕雅闭着眼睛要拔,男子又虚弱提醒道:“小心,箭上有毒。”

听得这声提醒,她只好以布包手,闭上眼睛找到箭只所在。

她闭上眼睛除了是因为怕看见血,更是因为羞见一个年轻气盛的男子光着膀子在她眼前。毕竟食色性也,说的不只是男人,还有女人。

拔箭,上药,包扎。所幸闭上眼睛,这一系列完成得也顺畅。男子受此苦状,竟没有发出半点挣扎及叫喊。

只是,再坚强的人也有一定的承受底线,楚慕雅闭上眼睛,死马当活马医了一通之后,男子许久不曾动弹。她心中幽凉,想着人家受重伤没有死掉,反而被自己医死了,内心很是内疚。

她垂着手背对于他,依旧不敢睁开眼睛。当年失明也许是人生中大不幸,同时也能避免见到这世间许多残酷,比如,濒死的挣扎。

她没有勇气求证他的生死,心中泛起一丝苦意。

“对不起,我实在是没用,害死你了!呜呜……我不是故意的,你死了以后千万别找我,我会亲自替你超度,每逢祭日给你多烧几张纸钱!”

说着双手合十念起了佛经:“若未来世有诸人等,衣食不足,求者乖愿,或多病疾,或多凶衰……是诸不如意事,渐渐消灭,即得安乐……”

沉寂的空气中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湖面,除了深深的负疚,还有与死人共处一室的恐惧,更有天妒英才的惋惜。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许是听她念这些八杆子打不着一块的经听得烦,高僖睡梦中皱了皱眉,挤出声音道:“多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虽然声音比蚊子哼哼还要低,却仿若天籁,楚慕雅回过头来,犹挂泪珠的脸上充满笑意:“你没死?没死就好,太好了!”

感谢上苍,人没死,却差点被烦死。他沉沉睡去,脸上看不出有多痛苦,相反,是一丝春风如缕的笑意。

楚慕雅有些看呆,不过还好,总算不必为此而内疚。低头看着一身的血渍,只好脱下到河里洗干净了,然后在船舱里等着宇文霖回来。

时间过去了很久,楚慕雅渐生不安,他不会真把小希灭口,被府里人发现,现在遇到麻烦无法抽身了吧?

宇文霖那厢在岸上没有看见她人,便叫了几声:“慕雅!”

楚慕雅正欲起身,想起自己这衣衫不整的样子,复又蹲了下来,便在船舱里应道:“我在里面,你把衣服放在船头,我来拿就行,记住,千万别进来!”

宇文霖依言照做了。

那是一套米白色绣雅花纹滚边的上好绸衫,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款式,想必是宇文霖跑遍大街小巷才选得。比起她从前穿的花团锦簇,这套衣服更适合她的口味,清新淡雅。只是要如何更换才好,船舱里可有着一个还没死掉的大男人。

她帮男子轻轻盖上毯子,也顺便确认他是否真的睡着。男子呼吸匀称,想来是真的疲累,她这才战战兢兢把衣服换了。

这套衣服比自己理想的还要合身,上身效果更是与这青山绿水相得益彰,飘逸如仙。连楚慕雅都不得不惊叹宇文霖堂堂七尺男儿的眼光独到之处。

只是自从那晚撞破了他的情事之后,他们之间似有着心照不宣的微妙,宇文霖几次欲言又止,楚慕雅则是尽力躲避。

恐怕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躲避什么。

“慕雅,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她有些心虚,抢先开口。方才有些吵嚷的桃花林,现下倒是寂静得让人不习惯。也是,孤男寡女,向来就是是非的根源。

“谢谢你今日替我解围,但是今日之事关乎我的声誉,也关乎徐谦的性命,他自然是不敢乱说,也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宇文霖一口应承:“这是自然,但是……”

“还有,虽然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包括那条船在内,但是方才我在船舱内更衣,所以我……我已经把那里当成我的私人空间,因此,我打算把你那条船买下来,还请雍王殿下开个价。”

宇文霖一脸茫然,继而朗声一笑:“若你觉得我上船是亵渎于你的话,我以后不上去便是,至于开个价就免了,你若喜欢,可随时来此。”

她深知宇文霖虽行为不大检点,但着实是个诚信守诺之人,此番他说得清楚明白,她也就不用为船里的人安危担心了。当下福了一福:“多谢雍王殿下。”

宇文霖看起来有些郁郁,踯躅再三,终于还是把满腔未言之语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