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大勇看着那几张皱巴巴、脏兮兮的钱，愣了愣神，随即心里面涌出一股暖流。
毫无疑问，何阳并不知道他们家里所发生的巨大变化。
在何阳的视角里，自己这个表哥，多年来从未联系过他，今天突然来找，多半就是生活困难需要帮助，来借钱了。
何阳的生活条件很差，这一点，不论是从奶奶口中，还是从何庄村里的妇女以及食品二厂的工人们的口中，都得到了证实。
这两块多钱，以及放在家里的钱，肯定都是他靠打零工辛辛苦苦挣来的。
看他这副瘦得几乎脱了相的样子，平时肯定是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但即便如此，在猜测自己这个表哥是来借钱的之后，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兜里的钱全都拿了出来，甚至还要把家里的钱也给他拿来。
方大勇的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奶奶说的没错。
上一辈的恩怨矛盾，就随风消散吧。
何阳是个好孩子，是自己的亲表弟，是一个值得帮助、值得亲近的人。
“阳阳，我不是来找你借钱的。”
方大勇把他的手推了回去，笑道：“我只是听说了你的情况，来看看你……”
“哥，你就拿着吧。”
何阳又把钱推了过来，道：“我现在一个人，花不了几个钱，够吃饭的就行了。你们四个人，花的比我多得多，这些钱你先拿着，明天……”
“阳阳。”
方大勇打断他的话，道：“我们那边的情况和你想象的有点不一样，但三言两语我也说不清楚，你还得回去干活。这样吧，中午工地是十二点下班休息是吧，休息到几点？”
“两点半。”
何阳说道：“天气热，中午干活容易热晕，我们两点半才开始干，一直干到七八点钟。”
“那好。”
方大勇说道：“你先回去干活，我临近中午来这里等你，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说说话，正好我还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好吧？”
“这……”
何阳的表情一时有些犹豫。
“怎么了？”
方大勇问道：“你中午有什么事吗？不方便？”
“没有。”
何阳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行，哥，我听你的。”
“好。”
方大勇笑着摆摆手：“你先去忙吧。”
“嗯，哥，那我回去干活了。”
“好。”
目送何阳回到工地后，方大勇骑车返回东关集市。
两个凉皮摊前排着长长的队，排队的顾客见他骑着自行车回来，纷纷和他打招呼，笑着催他赶紧去卖凉皮，好让大家少排一会儿队。
方大勇连声答应，回到摊位旁，把自行车停好，走到二婶身边：“二婶，让我来吧。”
“行。”
二婶正好胳膊有些酸了，便把位置让给方大勇，挪到旁边，一边帮忙整理钱箱里的钱，一边问道：“怎么样？找到阳阳了吗？”
她这么一问，方二山、方三妮和方春雨也看过来，目露关切。
“找到了。”
方大勇笑道：“转了一大圈，结果竟然实在最后在机关家属院工地找到的。”
“找到了就好。”
二婶笑道：“先干活吧，忙完再说。”
“嗯。”
方大勇点点头，看向面前的顾客：“姐，要几份凉皮？”
十一点散集，凉皮也卖完了。
“二山，待会儿你和二婶、春雨去买两口锅，还有两个简易灶，然后先回家。”
方大勇一边收摊，一边说道：“三妮，待会儿你和我一起，去和阳阳一块儿吃个午饭。”
“知道了。”
“好。”
方二山和方三妮答应一声。
“哥，阳阳哥的情况怎么样？”
方二山问道。
“挺瘦的，比你和三妮前些天还瘦，一看平时就吃得很不好，严重缺乏营养。”
方大勇说道，又把何阳掏钱给自己的事情讲了出来。
几人听了，都不禁唏嘘感动。
“阳阳这孩子，自己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还想着接济你们呢！”
二婶感动道：“真是个好孩子！”
“没想到阳阳哥还这么关心咱们。”
方三妮既感动，又有些惭愧：“昨天我还说，不管阳阳哥的事，真是不应该。”
“以前咱们不知道阳阳的情况，提到阳阳就免不了想到舅妈，心里生气是正常的，你不用自责。”
方大勇笑着安慰道：“中午见了阳阳，咱们问问他愿不愿意去家里帮忙，如果他犹豫，你多劝劝就是了，等到了咱家里，咱们自然能把他照顾好。”
“好！”
方三妮点头道：“我一定劝他去家里帮忙。”
收完摊，方二山和二婶、方春雨去买东西，方大勇和方三妮则带着50份凉皮前往工地。
“大爷，我们又来送凉皮了！”
方大勇和方三妮提着凉皮走进工地门岗小屋里，把凉皮放在墙角的一个纸箱子里，这个位置就是专门用来放凉皮的地方。
“好。”
门岗大爷答应一声，从抽屉里取出20块钱递过来：“把钱收好。”
“大爷，不点点数啊？”
方大勇笑道：“看看够不够50份啊，要是现在不数，回头数量不够的话，我可不承认，这钱可不会退给你哈！”
“不能不能！”
门岗大爷笑道：“这么多天了，哪天你们的凉皮不够数？再说了，你小方老板也不是那种占小便宜的人啊，我这话没说错吧？”
“必须没错！”
方大勇笑道：“我们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经营，实实在在，让大家吃到实惠！”
“你家的凉皮确实实惠！”
门岗大爷说道：“四毛钱，这么一大份，像我坐在这里不怎么动弹的，只吃一份凉皮就能吃饱。他们那些出力干活的，再加一两个烧饼也就饱了。最关键的是，你家这凉皮的味道真好，香香辣辣的，吃着过瘾，把凉皮吃完，剩下的汤不丢掉，用馒头烧饼蘸着也好吃，或者自己切根黄瓜调一调，都不错……西关那个卖凉皮的，做的凉皮，味道比你们这差远了。”
“哦？”
方大勇和方三妮闻言互看一眼，方三妮的心中一紧，问道：“大爷，西关也有卖凉皮的啊？”
“是啊。”
门岗大爷说道：“我家就在西关那边住，从前天开始，有一对小两口在三角花园那个路口摆摊卖起了凉皮。
不用说，肯定是见你们的凉皮卖得好，眼馋你们挣钱了，所以也学着卖凉皮。
昨天我儿媳妇买了一份回家，我们尝了尝，根本不行，和你家的凉皮差太多了。
凉皮松松软软的，一点都不筋道，在调料水里面稍微泡一会儿就碎了。还有那个调料，也不好吃，味道特别寡淡，没有你们的调料口感丰富，尤其是辣椒油，除了辣就没有别的了，一点都不香……”
“哦哦，这样啊……”
方三妮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买他们凉皮的多吗？”
“听我儿媳妇说，前天刚摆摊的时候，附近不少人去买，但昨天去买的人就少了，毕竟不好吃嘛，就像我们家似的，买这一次之后，以后也就不会再买了。”
门岗大爷笑道：“你们不用担心，凭他们凉皮那味道，绝对抢不着你们的生意。顶多就是附近那些想吃凉皮却又懒得来东关集市赶集的人，才会买他们的凉皮。其实人家自己也知道没你们的凉皮好，要不然能在西关卖嘛，早就去东关集市上和你们抢生意了！”
“哦哦。”
听到门岗大爷这么说，方三妮才彻底松了口气，又无所谓地笑笑：“其实没什么啦，他们去东关集市也没关系。大家喜欢吃谁家的凉皮，买谁家的就好啦，不买我家的也没事。”
门岗大爷哈哈大笑：“你这丫头，刚才担心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开了几句玩笑后，门岗大爷又看向方大勇：“方老板，你上午是不是来了一趟啊？”
“对，过来找人。”
方大勇笑道：“这会儿也是在等他。”
“我还以为你们是看我这老头子一个人在这里无聊，才在这里陪我说话解闷呢。”
门岗大爷笑道：“你上午来找的是个小伙子吧，朋友啊？”
“我弟弟。”
方大勇说道：“大爷，在这工地上干零工，一天能挣多少钱啊？”
“干的活不一样，工钱也不一样。”
门岗大爷说道：“累点的活，干一整天，差不多是六块钱。如果是稍微轻松点的活，也就四五块钱……”
“管饭吗？”
方三妮问道。
“零工不管饭。”
门岗大爷说道：“他们离得近的，就回家吃饭，离得远的，就在附近买点吃的，不过也都舍不得吃好东西，很多人都是馒头烧饼就咸菜，填饱肚子就得了。”
他们说着话，不大会儿，小屋墙上挂着的钟表指到了十二点。
“到点了，下班了。”
门岗大爷起身，道：“工地里面搭了个凉棚，算是食堂，大家都在那里吃饭，我得把饭给他们送过去。你们在这屋里待着等人吧。”
“不用不用，我们出去等就可以了，您把门锁上就好。”
方大勇和方三妮出来，站在工地门口等待。
“大哥，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其他人卖凉皮了啊。”
方三妮说道。
“嗯，往后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方大勇说道：“哪天县城里有了十家八家卖凉皮的，甚至东关集市有了其他人卖凉皮，都不奇怪。”
“嗯，反正他们肯定都卖不过我们！”
方三妮笑道。
“对，要的就是这个自信！”
方大勇笑道。
二人聊了没几分钟，陆续有灰头土脸的工人们从工地里出来了，有人骑着自行车，有人步行，都是些零工，回家或者去外面吃饭。
很快，何阳也出来了。
他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来到门口停车下来，先笑着对方大勇打招呼：“哥。”
又看向方三妮，呵呵笑道：“三妮，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孩呢，没想到都长这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