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途在专心煮茶,没有说话,赵钦龙坐在竹椅上,身姿方方正正,态度规规矩矩。师尊未开口,他连大气都不敢喘,更遑论主动开口说话。
良久,吾途端着茶壶突然转身,赵钦龙本能的挺了挺胸,连忙把竹桌上的茶杯摆好,乖巧得就像私塾里那些最最可爱的小朋友。
“今天宗门招录新弟子的情况如何啊?”
到了这一刻吾途才终于说话,赵钦龙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打起精神,沉稳应道:“回禀师尊,今天招录新弟子共计两百人,其中十五岁以下三十二人;十五至二十五岁一百二十一人;二十五岁以上四十七人。大丘国人士一百七十四人,大丘国以外人士三十六人。两百弟子中,男子一百五十五人,女子四十五人。”
“嗯...这次有多少人前来报名?”
“回师尊话,吾悦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足有万人,山下还陆续有人上来,和广场上没能入选之人来回流动,全天下来,报名人数应在一万四千人上下。”
吾途满意的点点头:“很好,你用心了,我很欣慰。我刚来宗门不久,对我来说,七剑山就处于一个百废待兴的状态,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想要在灵州大地为我们宗门争得一席之地,大量招收新弟子只是第一步,你是前任掌门的首席大弟子,对宗门颇为熟悉,在这方面,还需要你多协助我。”
“多谢师尊夸奖,弟子定当全力为宗门殚精竭虑,为师尊排忧解难!”赵钦龙受宠若惊,这才敢微微咧嘴一笑,好在今天多留了一份心思,让小豆丁提前给他准备了一份名单和今天的弟子招录材料,否则现在吾途一问之下,还真不一定能准确答得上来。师尊他老人家明察秋毫,定然对今天招录的全程情况了如指掌,若是自己有半分虚言编造,怕是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在招录弟子的最后关头,广场上似乎发生了一点小冲突,你还有印象吗?”
吾途又问,赵钦龙心中咯噔一下,他甚至没敢偷偷看一眼吾途此刻的表情,但是直接告诉他,这应该才是吾途此次叫他过来的真正目的,至于前面那番话,完全只是开场白而已。
就如同秦少卿胆敢公然在广场上欺瞒赵钦龙,却又在他轻描淡写一句话之后瞬间心理溃败一样,此刻面对吾途,赵钦龙心头连半分忤逆的心思都不敢有。
再看吾途此刻的语气神情,与白天赵钦龙面对秦少卿时简直如出一辙,吾途的举止神态,叫赵钦龙模仿了个七八分去。
他站起来低着头道:“师尊,吾悦广场今天确实闹了些小笑话,有人胆敢公然欺瞒负责招录的弟子,企图强行霸占他人入选名额,弟子有意当中树立规矩,所以...所以对他略施惩戒。若是此举多有不妥,还请师尊降罪。”
说完他单膝跪地,叩首在吾途身前,动作干脆利落。
吾途没有去扶他,而是端着茶杯,静静看着他,嘴角似笑非笑,这种表情,渗人恐怖!赵钦龙作为当事人与亲历者,其心中感受最重。
他不敢揣测吾途心中究竟作何想法,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只是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只这一会儿短暂功夫,赵钦龙脸颊已经流下两行冷汗。
“好了,快起来吧,单独把你叫过来,我岂能是专程为了怪罪于你?况且我也知道你是为了宗门立威,树立宗门形象,哪怕心中有一点点细微的私心杂念,但是总体上还是为了宗门,对不对?”
“是...是!师尊明见!”赵钦龙真是感觉自己走在钢丝上,随时都会崩溃继而跌落万丈深渊。感受到吾途搀扶自己,他这才顺着起身。然后就看见了吾途淡淡的微笑,心中又是一突。
然后吾途一如白天赵钦龙对秦少卿那样,和蔼可亲的说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呢,我们毕竟是名门正派,这方圆数千里有数不清的凡人百姓,因为某些原因,最近他们对修行一事趋之若鹜。那么他们信得过咱们七剑山,才肯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而来,为了不再饱受凶兽袭城之苦,他们想些办法,用点手段想要拜入七剑山,也是可以理解的,对不对?大可不必为了某些目的就伤人性命,毕竟要立威的话,我们随时都有机会的,你觉得呢?”
赵钦龙恳切应道:“师尊菩萨心肠,济世为怀,弟子十分惭愧,弟子,受教了!”
他是真的受教了,再一次听到吾途这无比熟悉的语气,赵钦龙差一点魂飞天外。因为他还清晰记得,小豆丁曾经悄悄的,详细的告诉他,那天吾途送陈知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用此刻同样温和的口吻,来征求了宗门在场所有弟子的意见,然后陈知周就在无尽的惊恐之中寸寸消失。
吾途似乎是在为孺子可教也而感到由衷高兴,又让赵钦龙重新坐下,继续说道:“你一定要记住,人族百姓绝非我们的敌人,他们,应该是我们的子民,要受我们庇佑。如果七剑山,或是你赵钦龙,或是七剑山上任何一位弟子传人,想要在这世间扬名立万,想要在这灵州大地多如牛毛的门派之中占有一席之地,我们就不该视凡人如草芥,我们真正的敌人,在九仑山脉,或者,在更远的地方,你,明白吗?”
赵钦龙恍惚间一阵失神,仿佛是吾途的话给他敲了一记响亮的晨钟,让他醍醐灌顶。
“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尊悉心教导,弟子受益匪浅。”
这句话,他说得铿锵有力,也信心十足。
吾途非常欣慰,连连说“好”,“嗯,天色已经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修行是个枯燥乏味的过程,要学会调节身心。”
“是,弟子多谢师尊关怀。”
“嗯,去吧。”
林间小院,吾途一人坐在那里,茶一直未凉。许久后,他又轻抿了一口茶,“啧”了一下,低声自言自语道:“还是有点操之过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