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青的脸唰的一下就阴沉下来。

自己被陷害,受到牢狱之灾,大嫂竟然说是去牢里享清福。

这充满讽刺,嘲笑,奚落的口吻,哪里是亲人说出来的话啊,就算是路人都不会这么说,除非是仇人。

强压心中怒火:“我坐牢了,一时半会无法尽孝,大过年的,难道你们就能让爸爸冻着吗?”

张桂兰伸手拉扯陆长青的胳膊:“行了,大过年的,你爸不是好好的吗,说这些做什么。”

为了家庭和睦,老太太明显不想让事情闹大。

陆守德也站出来劝陆长青:“爸穿着暖和着呢,就是没有干活,一会儿我拿把笤帚扫雪,活动活动就暖和了。”

到底是身上穿的衣服不暖和,保暖还要靠扫雪劳动,陆长青听得心酸。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段记忆,初中毕业,考上中专,上的是钳工技校。

当时的技校分数比重点高中最少高出二十多分,只有真正的学霸才能考上,因为技校毕业分配工作,成为商品粮户口,拿到铁饭碗。

家里学校三十里的路程,大夏天的,老汉用拉车运了一袋子粮食,送到学校,热得浑身湿透,到学校就趴在水管子上一通暴饮,结果还被校长看见,训了一通,说他不该趴在水龙头上饮水,不卫生。

他吓得连连作揖,若不是校长拉住,他差一点跪下,只求校长不要牵连儿子。

知道父亲一年四季地里劳作见识不多,这是把自己前途看的太过重要,才会如此反应过激。

心中很感动。

送父亲出校门的时候,才发现父亲走路坡脚,问了几遍怎么回事都不说,最后问的急了才说鞋不合脚,走了三十多里路,磨出了血泡。

脱了鞋看着脚上那几个血泡,陆长青当时就泪目了。

饶是如此,父亲却又拉着车子步行回家了,那天晚上,在被窝蒙着头哭了一夜。

从那一刻起,就在心中发誓,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孝顺这个男人。

此时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仿佛亲临其境,一阵阵的鼻头发酸。

五姐陆长红也劝说:“算了,过年的不说这事了。”

李晓娟却不干了,指着陆长青的鼻子问:“怎么就冻着了?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冻死了吗?

陆长青,弟兄几个,就你花钱多,为了你上学,家里卖了一头牛,结果呢,你坐牢了,你媳妇还跑到家里借粮食。

这就是你的孝顺嘛?

我看你巴不得喝老汉的血,你还有脸了你!”

旁边萧青竹立刻接话:“我是来借粮食了,爸妈看我一个人带孩子可怜借五十斤,结果你看见就从我手里夺走了,我一颗粮食没有拿走吗?”

李晓娟冷哼一声:“拿走粮食?你凭什么拿走?粮食不是你种出来的,想拿走粮食做梦吧!”

陆长青心更加凉了,以前上班时候没少帮大哥,轮到自己有难,竟然一粒粮食都没有借到手。

心头火气越来越盛:“大嫂,我是上学花家里钱了,但工作三年不是年年往家里送钱吗?

你家老二满月用的什么钱?不是我的吗?

你娘家妈住院,从妈那里拿的钱,那也是我挣回来的。

而且我结婚没有用家里一分钱,大哥和你结婚花的钱跟我上学差不多,我怎么就花钱最多了?

我怎么就喝老汉的血了?!

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了一眼大哥陆长发,以为他会说一下自己媳妇,却发现他直接装哑巴不说话。

突然对大哥失望了。

李晓娟哼了一声:“我是从妈那里拿的钱,没有从你手里拿,跟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家里为了你花了那么多钱,你结婚好意思从家里要钱吗?

全家人把你供养成工人,指着你拉家里一把,你反倒好,违法乱纪坐牢了。

现在好了,工作没了,成劳改犯了,灰溜溜的回来过年了。

我提前把话说到前头,你早就分出去了,你跟家里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哪怕是一颗粮食你都别想从这个家里拿出去。”

陆长青明白了,这才是大嫂真正想说的话,看向大哥,见他还是一句话不说,心中更加冷了。

以前自己还想着给大侄子找份工作,到城里闯荡一番,现在人家看自己落难了,直接断绝关系了。

既然如此,那就表个态,省的她担心。

想到这里,陆长青正色道:“大嫂,大哥,你们放心,我就是饿死,出去要饭,我一定会绕过你们家!”

陆长发叹口气,转身走了,李晓娟哼了一声:“要饭活该你要饭,谁让你做缺德事!”

陆长青气的脸色铁青,什么也不想说了,前面争执是想把道理讲清楚,以后好好相处。

到了此刻,连争吵都变得没有必要了。

张桂兰把陆长青拉着往里走,大家都回到客厅坐下,只是房间里气氛很沉闷。

以前五姐夫六姐夫见到自己,都热情的发烟,套近乎,这一次,两个人只是象征性的打个招呼,然后就有意避开眼神。

像是躲开瘟神一样。

在外面,别人的态度无所谓,可是回到家,被亲人如此对待,陆长青有点接受不了,情绪很是低落。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亲戚就是最好的写照,似乎除了父母,年幼无知的女儿,剩下的人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

男人在房间里说话,小孩子都躲着远远的,时不时的偷看陆长青,不敢靠近。

过了片刻,李晓娟拿着一沓钱走了进来,先给四姐陆长有的女儿发了两块钱的压岁钱,然后给儿子发了五块钱的压岁钱。

接着给五姐陆长红的一双女儿一人两块钱,给老二家的两个儿子一人发了五块钱,

最后看了一眼童童,把钱装进口袋,坐在一边嗑瓜子,时不时的看一眼陆长青,似乎是有意看陆长青的笑话。

童童眼巴巴的看着,见到最后没有自己的,哭着走到陆长青跟前:“爸爸,我也想要压岁钱,他们都有,我没有。”

陆长青抱着童童:“童童乖,爸爸前天不是给你压岁钱了嘛,”

童童却哭的更大声了:“呜呜呜呜,妈妈帮我收起来,我现在就想要红包。”

四姐陆长有见童童哭,摸摸口袋想起身上没钱,回头向老公伸手:“给我五块钱。”

男人的手放在隐蔽处,不停的摇摆,又悄悄指一下李晓娟,意思是给什么压岁钱啊,大嫂都没给,给了也回不来。

陆长有气的瞪了老公一眼,伸手抢走了儿子手里的五块,男人急了,一把抢了回来,掏出一块递了过去:“就这些,不愿意就算了。”

陆长有叹口气,接过一块钱,走到童童跟前:“童童,来,姑姑给你压岁钱,不哭了哦。”

童童看了一眼陆长有,犹豫了一下,试探着伸出手,当抓到一块钱,立刻破涕为笑。

陆长青心中也很高兴,姐姐愿意哄孩子,已经让他很暖心了。

五姐陆长红掏出五块钱,她老公见状,拉住了陆长红的衣袖,也有样学样的掏出一块钱。

陆长红抬手甩开了男人的手,走到童童跟前:“童童,叫姑姑,姑姑给童童发压岁钱。”

童童眼巴巴的瞅着钞票,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姑姑!”

这一声惹的陆长红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陆长富一直很沉闷,一脸愁容,摸遍了口袋,掏出五毛钱,犹豫了一下走到童童跟前:“叫三大爷,三大爷也给童童发压岁钱。”

陆长红在边上欲言又止,陆长有道:“三哥,你还没结婚不用发了。”

陆长富为难的道:“我身上也没钱,就这五毛,给童童就不给你们家娃娃了。”

陆长有笑笑:“没事,等你娶了嫂子,再给也不迟。”

一句话,陆长富脸上更加暗淡:“咱家这种情况,走一步说一步吧。”

陆长青听得皱起眉头,记得三哥当时订婚了,估计是后来出现了变化。

发压岁钱起了一个头,都开始发钱,到最后,各家的孩子都收到三份压岁钱。

童童严格意义上只收了两个姑姑的钱,陆长富本来是不发钱的,哄童童给了五毛钱。

陆长青看了一眼大哥二哥,这是不打算罚钱啊,叹了口气,站起身:“都发完了压岁钱,该我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