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的门再次被推开,张晓珂紧张地看着门口。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被提审挨打,毕竟人到了这里,这种事情就肯定会发生,怕也没用。

他现在担心的是谁被推进来,会不会是徐叔叔?

就在张晓珂考虑的当口,人已经被重重推进来,随着推搡还有男子的声音:“好好待着,别给老子惹事!不管你是谁,到了这都得听我的。否则有你好受的!”

“抗议!我要提出严重的抗议,你们这是践踏司法。我保留对你们提出抗议的权力!你们这种行为是不被司法允许的,如果让国际知道,各国大使也会提出抗议!”

这位被推进来的人,显然不像张晓珂或是高飞那么老实,人一被推进来,就大声嚷嚷,底气很是充足。

“王先生?”张晓珂心里一惊。他不用看来人的长相,只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正是王鹏飞。

他真的被抓了?就因为自己一句话,就害他被捕了?张晓珂原本还存着侥幸,认为王鹏飞那种大师风范的人,怎么都不会被捉。可是当人被推进来的刹那,他最后这点侥幸也都成了泡影。

张晓珂连忙来到王鹏飞身边,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房间里灯光昏暗,他看不清王鹏飞的情况,可是只闻味道,也能判断出王鹏飞现在的处境不怎么乐观。

“是你啊?这帮混账东西,怎么把你也抓起来了?一个小孩子,他们为难你干什么?你怎么样?有没有受刑?你不用怕,如果他们对你动粗,我会为你出头的。”

王鹏飞也是刚认出张晓珂,自己往草堆上一坐,接着就对张晓珂嘘寒问暖,随后又和高飞打招呼。不过由于之前高飞和张晓珂说话太多,已经消耗了大量的精力,现在也提不起力气说话。和王鹏飞只是打了个招呼,随后就昏昏睡去。

反倒是王鹏飞精神十足,如果不是看环境,还以为他在课堂讲学,又或者在茶馆跟人聊天。

“这帮混账东西,简直无法无天,我在学校里讲课,就被他们给抓来了!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他们这种行为和那些北洋军阀有什么分别?我要对他们提出最严重的抗议,要他们向我赔礼道歉!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这次惹了多大的麻烦,居然还敢对我动刑!”

“王先生,您受刑了?”张晓珂语气颤抖,不同于高飞,王鹏飞可是自己害的,如果他真的受了刑,自己的良心总归是过意不去。

王鹏飞嗯了一声道:“野蛮人!简直就是一群野蛮人,就知道使用暴力,从来不知道讲道理。不过那又怎么样?我是不会屈服的!不管棍棒还是烙铁,都不会让我低头。王某人乃是学者,是读书人,不会给读书人丢脸,绝不会向一群野蛮人低头。他们还想审我?简直是笑话。他们认识几个字,又读过几本书?有什么资格审我?”

张晓珂心说,审讯和学历又或者知识水平,完全是不搭界的事情。他凑近问道:“他们为什么逮捕您,又为什么对您动刑?”

“这帮人要我检举辉英兄,要我交待和辉英兄是不是在密谋什么。可笑!我们两个人乃是同窗好友,他乡故知自然应该好好亲近亲近,这不是人之常情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也要查,也要严禁,还让不让人活了。居然说我们是什么间谍,还要审问我们跟谁勾结,这简直是不知所谓!”

张晓珂不知道王鹏飞具体受了什么刑,只能从他的身上的血腥味判断,他伤的应该不轻。不过他精神出奇的好,说话底气也很足。从这方面看,他倒是比高飞他们强多了,或许因为他是知识份子而被手下留情的原因。

不过王鹏飞自己显然不这么想,挨打这事对他而言,显然是完全陌生的体验,因此他的情绪变得非常激动,一提起这事就喋喋不休。

按照王鹏飞的说法,许明达把他当成了徐辉英间谍网的成员,认为他和徐辉英见面是去接头,因此要王鹏飞交待交谈的内容以及间谍网里面其他人。问题是王鹏飞只是个知识分子,根本就不是间谍,自然没法回答许明达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他那天和徐辉英确实交谈了,可是交谈的内容实在乏善可陈。就算对王鹏飞自己而言,那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更别说对许明达。

特务们可不相信王鹏飞找到徐辉英,两人说了半天就为了讲这些不咸不淡的废话。因此认定王鹏飞是在和自己兜圈子,也就对他下了毒手。

说起来王鹏飞这打挨得确实冤枉,哪怕是实话实说也不能让特务满意,这种情况下他想要平安过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事实上这顿打还只是开始,如果参考高飞、常光远的处境,他真正的苦日子还在后面。

张晓珂听来,可能王鹏飞心里还有点顾虑没法明说。就是他那天和徐辉英的交流不顺畅,换句话说是他碰了一鼻子灰。对于王鹏飞来说,这算是极为丢人的经历,根本不愿意对人说起。这样一来,他在对特务说这段经历时难免态度闪烁,对于特务来说这又成了疑点,因此他被格外针对,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和他相比,反倒是张晓珂的重要性在飞速下降,许明达不管多嘴硬,心里也得承认一个事实:自己这次搞错了。这个小孩子根本不是为民报的骨干,在张晓珂身上费力纯属徒劳。

可想而知,下一步他们就会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王鹏飞身上。在调查科这种地方,工作重点落到谁身上,就意味着谁要受皮肉之苦。从这个角度看,王鹏飞确实是被自己坑了。一想到这里,张晓珂就不免有些心虚,甚至不敢承认这一切是自己惹出来的。

王鹏飞倒是也没怀疑到张晓珂头上:“这些人在南京胡作非为,自以为可以只手遮天,我跟你讲,这就是妄想!这里是有法律的!是有公理的!别看他们现在逮捕我,很快他们就会受到惩罚。我今日所承受的一切,都会要他们十倍奉还!”

张晓珂回头看看高飞,再看看王鹏飞,从心里来说,实际是不肯信的。不管自己再怎么崇拜大师,也得承认在某些问题上大师远不如战士来得有用。就连战斗英雄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能解决?就算王鹏飞认识一些人又怎么样呢?党务调查科现在一副钦差大臣做派,根本不会考虑谁的面子。如果是军方要人出面,以军队为靠山,还能压一压他们。王鹏飞撑死就是个知识分子,他认识的人也就是书生、学者再不然就是教授大师。这些人不管自身才学如何出众,在党务调查科面前总归是无力的。他们又能帮什么忙,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你这么想就错了。他们并未采取隐蔽手段抓我,而是直接从学校把我带走,这就是最大的错误。那里是什么地方?是学校!是教会学校!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被洋人知道了,他们就快倒霉了!”

王鹏飞显得很高兴:“如果教会学校不能保护自己的老师,那么以后谁还会去那里教书呢?何况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雇员被无端逮捕,对于校方也是巨大的侮辱。侮辱了教会学校,就是侮辱了他们的国家。这些人又怎么会坐视不管?我跟你讲,中国的事情,最终就要靠洋人来解决。只要列强肯出面干涉,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党务调查科算什么东西?他们敢惹外国人?借他们几个胆子!所以我敢打赌,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离开这里。至于抓我的人,也肯定没有好下场!”

张晓珂听到王鹏飞的说法以及语气,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可能对方说的是事实,但是用这种语气说出来,总是让人觉得不舒服。张晓珂再怎么叛逆,也不会忘记自己中国人的身份。一个顶天立地的中国人,谁会愿意外国人在自己的国家耀武扬威?更别说自己国家的事,要听他们的意见,哪有这种道理?如果是迫于无奈没办法,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堂而皇之洋洋自得,就未免让人有些无法理解。

不过张晓珂勉强也能体谅王鹏飞,谁让他挨了毒打,生气的时候做些蠢事也不是不行。再说假设真的如他所说,或许对自己来说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