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色显得格外清爽。

朱雀大街上自然人声鼎沸,华灯初上。

满大街的灯笼将整条大道照得极为敞亮。

“糖人!糖人!好吃的糖人!又脆又甜,不甜不要钱!”

“炊饼!炊饼!管饱的炊饼!分量足,劲道够,不管饱不收一个铜板!”

“清倌人!清倌人!刚出阁的清倌人!水嫩嫩,娇滴滴,不销魂权当客官您白嫖了!”

或是有卖糖人的走夫贩卒吆喝声,或是有卖炊饼的小摊小贩叫卖声,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

竟然连青楼的闺公也在这一刻好不要脸般地叫卖了起来。

实在是让人听得不禁心中为之一震。

下意识地直呼道——真骚气。

两边敞开大门的铺子更是数不胜数,特别是饮山亭与醉仙居这两家酒铺子,就算是到了夜晚,只要是还没有真正的打烊宵禁,排在门外的队伍却又犹如长龙一般,让人缭乱。

不过相比于街面上的你来我往,洋洋洒洒的张扬氛围,此时此刻……

身为饮山亭的老掌柜,徐友吉的脸上却已然写满了焦急与无奈。

顾不上自己身为老板的身份,顾不上自己在手下这帮伙计面前的威严,只能将双手负在背后,来回不停地开始往返踱步。

若是有不知情的伙计赶忙走上去问两句,也被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打发了。

这一切……

还得从那十四坛老酒说起。

明明说好的十五坛,三千两,可临了临了清点的时候,却偏偏少了那么一坛子。

这也到罢了,顶了天是个二百两的缺,要不了人命。

可真正让这位饮山亭掌柜着急跳脚的是……

天色已经渐黑,可为了那名周公子而挪出摊位,摆放上的老酒‘仙人醉’却依旧无人问津。

别说排这么长的队,摊子面前就连一个问话的人也没有。

实在是让人半点儿计策也没有啊!

徐友吉自然不可能从一开始就耷拉出这副丧气的模样,早在摊位铺开的最初时候,他就已经一马当先,一骑绝尘般地开始吆喝了起来。

这位饮山亭的老掌柜想法极为简单……

手里这十四坛仙人醉自然是好酒。

只要稍稍凭借自己比门外那些排队的仆从们高那么一点点的身份,捣鼓着他们把手里的银子花在这仙人醉上,想必大家都会卖自己这个面子的。

大不了抱一坛回去,若是哪一家的高门大姓老爷问话了,便随便说个由头,诸如什么梨花酿卖完了,饮山亭出新品了,饮山亭挥泪大甩卖,百年佳酿,只此十四坛,是小人好不容易才从万人之中抢取豪夺来的。

总之借口多的是,张嘴便有。

可让他有些万万没想到的是……

自己已经苦口婆心,费尽心机浪费了这么多的口水,可这下子倒好!

这么多高门大姓的狗腿子们……

啊呸!

是仆从们!

平日里见着自己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有哪个不主动问声好,喊一句徐掌柜,可现在呢?

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支持自己的!

自己都跌份成这样了,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就差哭爹爹告奶奶了!

念及如此,徐友吉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这帮见风使舵的狗腿子搪塞自己的借口一个比一个无耻,一个比一个敷衍,或是说着自家老爷只爱喝梨花酿,或是说着仙人醉这酒昨儿自家老爷才喝过,那味道实在太过于寡淡没有什么劲头!

当然……

最无耻的也是最让这位饮山亭掌柜记忆犹新的还得算是十二卫将军之一,程咬金府上的小厮。

给出的理由竟敢是……

自家老爷的十三姨太喝不惯!

这算哪门子狗屁的借口?

且去整个长安城里打听打听,又或是问问……

谁不知道程咬金是个对外重拳出击,对内唯唯诺诺的老婆奴?

这老不修的生平唯有一惧,便是惧家中悍妇!

哪里还敢娶姨太太,还一下子娶了十三房?

这分明就是放狗臭屁!

“老爷!”

“您看这人是不是有点儿多?”

正当徐友吉一筹莫展之际,一辆看似平平无奇的马车却骤然穿过了排队的人群,极为理所应当地停靠在了铺子的门面之前。

是的!

这种看起来不合常理的做法却在这一刻显得极为自然而理所当然。

马车静静地杵在了铺子前的半尺之地,而偏偏是这样……

无论是赶马车的车夫小厮还是在马车内坐着的那位不知名人物,却显得极为平静。

被马车冲破的仆从与小厮们,自然纷纷散开,或是露出极为诧异的目光,或是露出几分审视,又或者从不起眼之处细细打量着那辆马车。

但有些奇怪的是……

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也不知怎么地,所有人都变得有些沉默起来。

不敢吱声,更不敢太过于放肆。

就算没有看见,但也仿佛已经默认了一件事……

马车内的那位必然是个大人物。

最起码……

就算是自己这帮乌合之众合起伙来,也无法抵抗的真正大人物。

徐友吉自然也看见了那辆马车。

因为看见,所以沉默。

在思绪万千之后,这位记忆力极好的饮山亭掌柜也未能回忆起这辆马车的任何线索。

这是一辆从来没打过照面的马车。

在众人纷纷的目光之下,既是车夫又是小厮的那名仆一个轻跃便从车轴上跳了下来,更是以极为恭敬的姿态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于是……

一名穿得极为普通的中年胖子走了出来。

从黑色的锦袍乃至于全身上下的衣着来看,实在普通至极,没有任何值得注意又或是亮眼的地方。

但偏偏就是这样,偏偏就是看不出端倪……

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人敢多支棱一句。

“呵呵。”

身着黑色锦袍的中年胖子倒是没有任何生分,刚走到铺子的门槛前,便朝着眼前人拱了拱手,极为温和地笑了笑:“这位先生……”

“看样子应该是这饮山亭的掌柜——徐友吉徐老板吧。”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久仰久仰。”

乖乖……

别说一上来就给自己戴高帽子也就罢了,明明大家都没有见过,明明这长安城里谁也不认识谁,居然一眼就把自己的身份给看穿了,这份眼力界……

也是够够的了。

念及如此,徐友吉倒也急忙一个愣神,躬身俯首,作了一个大揖,朝着那名黑袍胖子极为恭敬道:“这位大人说笑了。”

“大人您这次亲自来小店,可谓是蓬荜生辉,小店也算是荣幸之至啊!”

“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大人您海涵。”

闻言,黑袍胖子的脸上笑意更盛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