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司衙门的南向偏厅。

阴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位依旧在瑟瑟发抖的中年人。

浑身湿漉漉且不说,眼中的畏惧之色,更是久久挥之不去。

此人便是曾经鼻孔朝天的大理寺少卿,不过现在……

已经是条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了。

怔怔地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案牍与卷宗,张英范眼中的畏惧逐渐化作了绝望。

是没有一点光明的真正绝望。

泪也流干了,嗓子也哭哑了,他不得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这位曾经的大理寺少卿终于意识到……

自己已经被那位远在天边的范大人给无情地抛弃了。

从一位高高在上的正四品少卿,瞬间便被打落凡尘,贬谪成了这长安城内极为不入流的小小主簿。

愣是连个辞官交接的机会也没有。

尽管此时天气闷热至极,但张英范的心却冰冷得不能再冰冷了。

然而,相比于此时从脚板底透心凉到天灵盖的他而言,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办公的何景福和另外两位主簿,却是不停地扯着衣襟的领口,表现得极为燥热。

阴沉沉的天色使得小院外的热气如浪潮一般朝向偏厅袭来,实在是难以忍受。

正北的主位上,那位清水司衙门的大主簿哪还有平日里正襟危坐,衣冠整齐的官场模样,早已经是脱下了鞋,露出半块胸口,井水是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灌。

站在一旁的小吏更是不敢怠慢半分,尽管额间已经泛起了冷汗,尽管自己已经热得眼冒金星,但手中的棕色蒲扇依旧煽动得十分卖力。

可偏偏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

何景福拉扯衣襟的幅度却越来越大,脸上的燥热与汗水也越来越多。

似乎依然觉得有些吃不消。

“真热死人了!”

“别一个个傻愣着,装作没事儿人瞎杵着不动……”

“赶紧麻溜地去打盆水来!”

他抹了一把额间的汗渍,大声命令道。

若是放在以前……

此时坐在不远处的副主簿老三便应该二话不说,极为干净利落地站起身来,如离了弦的弓箭似的,‘嗖’的一下子蹿出门去,紧接着提溜着一盆凉水回来。

可不凑巧的是……

现在他不用这样做了。

因为,这种不讨好的脏活儿累活儿,已经有了一个现成的新人选。

望了一眼坐在角落里迟迟没有动静,似乎依旧还没缓过神来的张英范,老三的目光里骤然闪过一丝厌恶。

看来方才那一顿胖揍根本不够,这家伙……

分明还没有老实!

竟然还胆敢装聋作哑,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念及如此,他两腿一蹬,迅速便站起了身,随手抄起了放置在案前,用于赶苍蝇蚊子的鸡毛掸子。

越是朝着角落里逼近,副主簿老三攥着鸡毛掸子的掌心便捏得越紧,就连指尖也掐进了皮肤里。

不仅如此,眼中的冷意更是深重了几分。

然而,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冷酷鞭挞,张英范却依旧没有任何察觉。

只顾着哀伤痛苦自己突然被贬谪成了如此卑微的主簿,恍惚着神色,把头埋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之中。

俨然一副两耳不闻的姿态。

见状如此,老三心中的怒意已然燃烧得更盛了。

啪!

说时迟那时快,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他猛地高高举起了鸡毛掸子,狠狠地朝着张英范的后脑勺便是一下子!

无论是从力度,精准度,又或是速度来看……

绝对当得起‘稳’‘准’‘狠’三个字!

“别打……”

“爹……”

“孩儿真的错了!”

虽然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没有片刻犹豫,突遭重击的张英范捂着头下意识地高声求饶道。

原本哭干了的双眼,竟然奇迹般地流出了两滴泪水。

望向一旁手举着鸡毛掸子的三爹,露出一副极为可怜兮兮的姿态。

就像是快要下水被煮了吃的小羊羔。

“瞪着眼看着老子干什么!”

“你大爹发话了……”

“还不快去打盆水……”

“看看看!”

“再看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老三挥舞着鸡毛掸子,一脸凶神恶煞道。

说着便再一次高高地举起了鸡毛掸子。

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魄凤凰不如鸡。

张英范吓得一个哆嗦,立刻跑了出去……

可刚刚前脚踏出们,他脸上的惊惧便化作了怨毒与咒骂。

“真要命……”

“想我张英范好歹也是一个堂堂大理寺少卿,可今日却沦落到如此地步,什么狗屁的清水司衙门,什么狗屁的主簿,这些平日里连见面都见不到的小蝼蚁般的存在,此刻却竟敢骑在我的头上拉屎?”

“这口气……”

“如何咽得下!”

“怎么地也得想办法弄死这帮家伙才行!”

“如若不然,我张英范岂不是一辈子待在这种窝囊地方!”

尽管低着头,嘴里不停地低声骂骂咧咧着,可手脚上的动作却一点儿也不敢怠慢。

三步两步便跑去了后堂。

还没有眨眼的功夫,张英范已经端着一盆水进入了南向办公的偏厅里。

“来……”

“端这儿来……”

“给你大爹我洗洗脚。”

前脚刚跨进门槛,耳边却如同惊天霹雳似的传来了一阵极为不可思议的命令。

洗……

洗脚?

我堂堂大理寺少卿,当朝正四品大员,给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狗东西洗脚?

刹那间……

张英范端着盆水,傻傻地愣在原地。

心中的震惊远远多过于愤怒。

似乎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不过这不要紧……

他没有反应过来,总有人早已经反应了过来。

是的!

就是那位手里拿着鸡毛掸子的副主簿老三。

啪!啪!啪!

伴随着一阵听起来就极为肉痛的噼里啪啦声音,张英范在无情的鞭策之中,再一次低下了头。

“别打……”

“别打了……”

“孩儿真的知错了……”

“爹爹!”

他一边叫喊着,一边左右跳着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跪倒在何景福的身下,将那盆冷水老老实实地送了过去。

但……

折磨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