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也不知是哪棵树上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蝉鸣,吵得人耳朵发疼。

特别是对那些甜水巷里如鳞次栉比般站着的大理寺士卒们。

若是放在往日里,这条偏僻至极的小巷自然无人问津,但偏偏是现在……

却挤满了人。

还没有走上两步,气势汹汹的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便很快停在了巷口的深处。

当然,这位大唐的宰辅之所以止步的原因自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而是在他的身前,有一群手持刀兵的黑甲军士极为冰冷地挡住了去路。

锃!锃!锃!

伴随着一阵寒刀出鞘的凌厉声音,几名离得最近,打着头阵的大理寺士卒骤然对着某人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大理寺办案!”

“闲人速速避让!”

一名负责外围看守的军士寒声而道。

闲人?

自己火急火燎地跑到这儿来,反倒被一个无名小卒三两句闲人就给打发了?

冷冷地望着身前这一帮有眼不识泰山的大理寺士卒们,长孙无忌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你这家伙……”

“胆子倒是不小啊!”

“连范景山那个老匹夫都不敢如此对我出言不逊,你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当差,竟敢狂到了这种地步?”

微眯着双眼,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今天……”

“老夫到要看看,究竟谁敢拦着我!”

话音未落,长孙无忌便将左手缓缓伸出了袖口,划拳为掌,看似极为随意地轻轻挥了挥手。

看似随意自然不是真正的随意,这种就像是平日里打招呼似的招手,落在那些全副武装的唐军眼里,反而却显得愈发郑重,愈发冷酷。

哗啦啦啦!

伴随着一阵鳞甲撞击的冰冷声音,跟随在这位大唐宰辅身后的唐军们在已然迅速动作了起来。

或是以垒阵之势围拢在长孙无忌的周身保护他的安危,或是针锋相对地抽出腰间的佩刀,这还不算完,并且极具挑衅意味地将锋利的刀尖对准了大理寺士卒的咽喉,又或是左脚向前跨出半步,躬着腰身微微前倾,作出了一种十分具有侵略性的突击动作,时刻准备着突袭冲阵。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瞬间弥漫整条甜水巷。

怎么一点儿也不怵,反倒是动起手来了?

这一下子,却让那些大理寺士卒们吓得不轻。

特别是为首的那几名黑甲军士,原本蛮横无理的凶狠目光也不由地夹杂着几分闪躲与莫名的惊惧。

似乎真的踢到了铁板。

若是放在平日里,长安城谁听见了‘大理寺’三个字,不躲得远远地,生怕沾染上什么是非,可这些嚣张惯了的大理寺士卒们自然怎么也没想到……

眼前这个手无寸铁,看起来又弱不禁风的中年官员,能在他面前嚣张的人,莫说是整个长安城,就算是整个天下也仅仅只有那么一位罢了。

又不是真正的上阵杀敌,面对着的都是唐人,却并不是真正的蛮夷外族,自己人跟自己人拼刀子,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实在是贻笑大方得很。

理所当然……

僵持的双方就如此这般相对而立着,谁也不敢先砍下去第一刀。

可长孙无忌却根本不管这些。

一想到自己在朝堂上给范景山那个老家伙擦屁股和稀泥,一想到自己居然接了这种苦差事,一想到自己到现在范景山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这位尚书右仆射心中早已是憋了一肚子火。

“老夫今天便要看看,你个小小的大理寺士卒拿什么拦我!”

“有胆子,你便挥刀,从老夫的脑门上砍下去!”

“都让开!”

长孙无忌一把推开围守在身旁的侍卫,怒不可遏道。

“长孙大人,小心!”

“莫要冲动!”

“大人!”

话音未落,耳边便响起了那群侍卫的惊呼与焦躁。

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长孙无忌竟然孤身一人径直朝着森然的军阵硬闯了进去!

在这一刻,这位大唐帝国的宰辅,彻底无视了眼前随时都有可能置他于死地的刀锋,无视了那不过数丈开外,扳机却已经紧扣的神机弩,更无视了那些大理寺士卒冰冷的威胁。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还在后头。

长孙无忌如此不要命的架势似乎出乎了外围那几名黑甲军士的意料。

他们的脸色骤然剧变!

一个个侧过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迅速交换着彼此的眼色。

却并没有选择挥舞手中的寒刀。

孤身一人的冲阵似乎顺利得有些过头了,那些大理寺士卒们很快便顺水推舟般地侧过了身子,让开了一条狭长的通道。

更像是有意而为之。

毕竟……

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家伙,任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长孙无忌可不管这些,左手推着某位大理寺士卒的肩膀,右脚踩着另一位大理寺士卒的脚趾,便是以这种攀登山脉似的手脚并用姿态前行着,愣着给他闯进了老酒铺的门里。

“范景山!”

“范景山你这个老匹夫,给我滚出来!”

“老子今天非要扒了你的皮不可!”

“你捅了大篓子了,知道不知道?”

耳边传来了这位尚书右仆射极为激烈的骂骂咧咧,那些不下心被踩了脚趾的大理寺士卒们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连自家的大人都敢如此指名道姓的骂,身份很明显惹不起啊!

与此同时,如此中气十足的叫骂自然不可能只有那些门外的人才听得见。

顺其自然地,老酒铺后堂的小院内,准备打道回府的范景山也听见了……

他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

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似乎有谁在门口骂着自己,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接自己。

更关键的是,怎么感觉这嗓音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样,这么熟悉呢?

不知为何,听见门外的骂声,这位大理寺寺卿不仅仅没有半分恼火,反而感到了一阵头皮发麻。

右眼皮更是止不住地跳个不停……

正所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这是要出大事了啊!

“嘶!”

正当范景山一脸凝重地思索着骂声来源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小院门帘旁的那道瘦弱身影,却让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脸色惨白一片。

额间更是泛起了无数冷汗。

“完了完了完了!”

“吾命休矣!”

“吾命休矣啊!”

这位大理寺寺卿微微张着嘴唇,不停地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