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难熬，站街更难熬。
原本威严宽广的朱雀大街上此刻却是一片萧条。
是那些武侯铺卫士在搜捕过后，留下的满地狼藉。
冰冷的石砖地面上，或是被踹成碎片的铺子木门板，或是被随意打翻的泔水桶，又或是被不讲道理便敲碎的酒坛子。
显而易见，这些都是在暴力搜捕过程中，剩下的余波。
怔怔地望着眼前混乱到极致的一切，回想起已经跑路了很久的曹天兵，表面上看似十分平静的江少川……
心里却越来越慌张。
当然，此时的他却并不知道那位抛弃他而去的龙武军校尉不仅没有脱离危险，反而早已陷入到了无比凶险的生死之际。
少年皱了皱眉头，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不行！
照着这个乱法下去的话，若是真在街头站到天亮，怕是要出大事！
必须得想个办法开溜才行！
不过，想开溜可没那么容易。
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既然是那位大唐君主亲自下的旨意，光靠掏钱行贿这一套老办法肯定是不行的。
沉吟片刻，江少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花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该怎么办呢？
他故作随意地环视了片刻，很快便将目光落在了身后的那一条漆黑的巷子里。
哐！哐！哐！
哐！哐！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防贼防盗，闭门关窗！”
“大鬼小鬼排排坐……”
“平安无事喽！”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防贼防盗，闭门关窗！”
正当少年一筹莫展之际，夹杂着刺耳的敲锣声，巷子的深处却骤然传来一阵巡夜人的呼喊。
打更的？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江少川原本皱起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二位军爷……”
“这一连几个时辰，站得有些太久了，在下有些内急，想要方便方便！”
“还请二位军爷行个方便……”
微微弓着腰，双手捂着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掉节操的裤裆，少年故作出极为焦急难忍的脸色。
很真实也很无奈，方便这种事情，只有别人方便你的时候，你才能方便。
然而，让江少川并没有想到的是……
守御在身边的两名唐军似乎并没有吱声又或是答话的意思。
他们的脸色依旧平静，或者说是冷漠。
只是微微地将身子向两边侧了侧，目光眺向了其他的方位。
仅此而已。
这……
这是几个意思？
江少川有些为难了。
难不成让自己在大街上脱裤子就地解决？
“二位军爷……”
“您看这好歹对着皇宫大门，要不我去身后那条巷子里解决，如何？”
他装作极为可怜的姿态，望着身旁二人。
也许是在这条著名的朱雀大街上拉屎确实不雅，也许并不担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能在自己二人的眼皮底下翻出什么幺蛾子，那名站在左侧的黑甲唐军终于有了回应。
他挥了挥手，极为不耐烦道：“半盏茶时间！”
“速去速回！”
“多谢军爷！”
“多谢军爷！”
闻言，江少川将腰身弯得更低了，双眼望向自己的脚尖，嘴角却露出了一抹极为不易察觉的微笑。
是那种奸计得逞之后的得意表情。
故作慌里慌张似的，他匆匆便朝着小巷里狂奔而去。
而此时此刻，打更人敲锣的声与尖锐的警示声也越来越响亮。
尽管不知道那名打更人到底在什么地方，但显而易见的是……
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彻底遁入黑暗之中的江少川早已昂起了首，挺起了胸，没有了方才那副随时想要蹲坑的急切模样。
脸上的神色也趋于平静。
这条小巷本就是之前被八抬大轿抬着时候，曾经经过的地方……
根据原本模糊的记忆，顺着打更声音发出的方向行去，少年的脚步却更显几分琐碎与匆匆。
很快……
当那一盏微弱的昏黄灯笼真正展现在眼前的时候，江少川的眉头不由地微微一挑。
找到了！
三步并作两步，连扶墙的手势都没有，他急忙冲了上去。
然而，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名打更的佝偻中年人似乎被从黑暗之中，突然窜出来的鬼影吓了一个大跳。
当啷！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手中响锣与灯笼瞬间跌落在地。
他的脸色骤然惨白一片。
额间泛起了冷汗。
微微张着嘴唇，不停地颤动着。
还有咽喉处蠢蠢欲动的喉结……
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
糟了！
怔怔地望着身前那名老者的惊恐表情，江少川的脸色却骤然剧变！
明明是吓坏了别人，怎么反倒自己也成了这副心惊胆战的模样？
原因很简单……
自然是因为少年早已察觉到了眼前这位打更中年人的异样。
这种异样，便是每个人遇见危险，心生恐惧的时候，最为原始的本性——喊救命。
又俗称，狗叫……
“救命啊——”
说时迟那时快！
电光火石之间，正当打更人终于回过神来，准备开始大声惨叫的时候……
江少川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急忙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这一嗓子喊出来还得了，如此惊天地泣鬼神，想不让巷口那两名唐军发现，都很难啊！
岂不是要了自己老命？
捂嘴这种阴招，虽然下三流，虽然很无耻，但是不得不说，十分管用！
“呜呜呜……”
凄厉哀绝的惨叫很快便化作了沉闷的呜呜声。
由于先前为了准备大声惨叫，被捂住嘴巴的打更人早已在肺部吸纳了大量的空气，可正当他欲要一嗓子吼出的时候，偏偏被一只不明来历的黑手堵眼了。
理所当然，肺部的胀气使得他脸色由白变红。
是那种急不可耐的涨红。
留给江少川的时间只有半盏茶而已，并不多。
“那……”
“听着！”
“我现在给你五十两，帮我打个更……”
“就这么简单，听清楚没有！”
来不及等候眼前人心态的平复，他急忙开口说道。
哈？
五十两？
打个更……
这莫非是天上掉馅饼了？
自己一个月的月供都不到一两银子……
黑灯瞎火，眼前人如此可疑，一定有诈！
打更人的脸色更为涨红。
背脊早已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眼神之中，表现出十分地绝望。
于是……
江少川更不敢放手了。
这老家伙到底怎么了？
花钱请他打个更，怎么这么费劲……
还一副要死要活的绝命姿态。
他皱了皱眉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为数不多的一张银票。
“再说一遍……”
“我花钱，请你打个更！”
“银票在此！”
“听清楚了就点点头……”
江少川有些语气不善道。
借着掉落在地上的灯笼火光，打更人微微眯起了双眼……
望向少年的掌心中的那种薄薄纸张，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审视着什么。
仿佛是看见了薄纸上诸如泥印的熟悉记号。
刹那间，他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居然是真的！
居然是真的银票！
而且……
似乎还是长安城里信誉最好的大通宝钞。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没见过猪跑，总听过猪叫……
“呜呜呜……”
“呜呜呜……”
伴随着一阵听不清的急切呜咽声，打更人的头颅如犯了癫痫病似的，疯狂点动。
看来，有钱行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哪里都是行得通。
发现了眼前人的着急神色以及眼中对那张银票流露出的贪婪与渴望，江少川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我现在放手……”
“不许乱叫，若是乱喊，一分钱你都分不到！”
“听见了没有！”
他极为狠厉道。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穷了一辈子的打更人哪里敢放过这种大好机会，急忙屏住了气，表现得极为沉默不语。
终于……
江少川这才堪堪松开了手，将掌心的那张银票塞进了对方的怀里。
几乎不可视物的昏暗光线下，一老一少面面相觑，眼神略显幽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听清楚了……”
“公子您尽管吩咐！”
“收了钱，就得把事儿办齐全咯！”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看你打更了这么久，应该学过几声鸡叫吧？”
“实不相瞒，别看小人这副弯腰曲背的推搡模样，但人不可貌相！在打更这个行当里，小人认第二，便没有敢认第一！而且，整个长安城的打更人还送给了小人一个响当当的绰号！”
“绰号……那是什么？”
“花心浪子大公鸡……”
江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