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威风八面的左武侯大将军,侯君集在此刻却被自己的宝贝女儿质问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

沉吟片刻,他有些艰难地说道:“海棠啊!”

“不知道先前定下的那个婚事,你怎么看?”

话音未落,侯海棠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

“不嫁!”

她平静且认真地说道。

“爹觉得……”

“那个江少川其实相貌还算端正,咱们也不急于一时嘛!”

“可以慢慢……”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侯君集的嘴巴像是秃噜瓢似的,说话显得愈发艰难。

很快便欲言又止。

因为……

身前红衣少女的脸色阴沉得十分可怕。

侯海棠很生气。

原本在醉花楼邂逅偶遇的好心情在听到自己的婚约之后,却已然消失殆尽。

就在刚刚,想必自己已经是有了心上人的,至于那个素未谋面的江少川……

还是滚远点儿,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老侯……”

“我侯海棠今天把话撂着……”

“婚事我自己做主!那什么狗屁的江少川,我偏偏不嫁!”

“他若是胆敢借着婚书硬闯侯府大门,我便把他的三条腿……”

“全都打断!”

停顿了片刻,红衣少女的眼中透露出一种极为笃定的神色。

“勿谓言之不预!”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言罢,便骤然转身,消失在了视线里。

大概是回到自己的厢房里,生闷气去了。

怔怔地望着因愤怒而离开的那道火红背影,侯君集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唉!”

“海棠啊……”

“爹也是一片苦心呐!”

他不禁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

明明是个女儿家,可却为何非要行男儿事呢?

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划拳练武,偏偏精通……

联想到自己女儿与寻常大家闺秀的大相径庭之处,侯君集感到一阵头痛。

这河东狮吼般的凶悍性格,有时候就连自己都犯怵,若是真退了这门婚事,找个门当户对的,这往后让哪一个夫家受得了啊!

再退一步说,万一真的动手,把人打成废物了,岂不是让夫家断子绝孙?

倒不如找个身份次点儿的,但能管得住的……

起码打残了,那也就只有认倒霉。

侯君集的一番用心良苦很显然并没有得到自己宝贝女儿的理解。

可怜天下父母心。

就算是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这位兵部尚书,处理起自己的家事来,依旧是一团乱麻。

然而,与侯海棠同样是趁夜色晚归,可某人的日子却有点不好过了。

某座森然威严的祠堂内。

一位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却宛如受了委屈的儿媳妇似的,跪倒在一大堆祖宗牌位前。

“爹……”

“我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

“求求您,我真的错了!”

上一刻在醉花楼里还耀武扬威地嚣张跋扈,可转眼到了自己老爹十二卫将军之一的程咬金手里,却早已是哭得泪水横流。

鼻涕眼泪,一抓一大把。

咚!咚!咚!

伴随着一阵十分沉闷的碰撞声,程处默正极为卖力地磕着头,不停地朝着自己程家老祖的牌位谢罪。

哪里敢有半分的懈怠。

可即便是如此,抽在身后的藤条却依旧没有任何停下又或是减缓的意思。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

程咬金一边挥舞着藤条,一边咬牙切齿地大骂道:“你这个废物!”

“我老程家去青楼就从来没有花过银子!”

“你可倒好……”

“搭进去一万两且不论,竟然连人家姑娘的手都没碰上一下!”

“我老程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给老子听着,我给你七天时间,要么……”

“把人弄回来,要么……”

“就把钱弄回来!”

“都弄不回来,你就别踏进程家的大门一步!”

如此可怕的全武行在整个长安城正在如数上演着……

或是某个正想着回家的公子哥却无情地被堵在了门口外,任凭其如何喊叫敲门,都未曾有人应声,更遑论是开门。

按理来说,凡是高门大姓都有夜里看门的门房,不至于到敲门无人响应的地步,可偏偏今夜却罕见地发生了,很显然,这种事情一定是另有原因。

或是某个哭得极为心酸的富家少爷发出惨绝人寰的惊叫,让人听得心头不禁为之一颤,可谓是猛虎落泪。

这些有头有脸的富家少爷们走到哪里,都少不了旁人的阿谀奉承,但却在此时,像是被某人打得没了个人样,竟情不自禁地发出划破黑夜,划破长空的鬼哭狼嚎。

又或是某个在黑夜的长街上独自漫步,无家可归的年轻人,从穿着的衣袍服饰来看,都极为名贵,然而却在别人都已经入眠睡眠的功夫,凄惨地流落街道,无家可归。

总之……

一片凄凄惨惨戚戚。

凄惨的当然不止那些被赶出家门,受尽折磨的富家公子们,还有受了圣命,站在大街上,就连老酒铺也不敢回的江少川。

站街思过已经很久了。

少年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的脸上充满了觉悟之后的懊悔与痛苦。

是的,没错……

今天晚上就不应该跑路,直接留在醉花楼里过夜!

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唉……”

“明明就是个禽兽,却偏偏要装什么禽兽不如,真是人渣!”

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朱雀大街,江少川不禁低声暗骂道。

租期只有一天,时间也快到了。

理所当然……

抬着八抬大轿的轿夫已经远去,一直矢志不渝陪在少年身边的,便只剩下了一辆孤零零的马车,还有此时老神在在依靠在马车上的黑袍书生。

“唔……”

“好像有点儿不太平。”

“似乎出了什么极为要紧的大事啊!”

望着远方那些在夜色中来回穿梭的黑甲军士,曹天兵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道。

小声的嘀咕却很快传入了江少川的耳朵里。

“干什么……”

“你不会是想跑路吧?”

他有些面色不善道:“老曹……”

“我落得这般田地可都是为了你,是你在饮山亭铺子门前动武被识破了身份,是你害怕被揭穿,都是你惹下的幺蛾子……”

“我靠!”

“你不会这么不讲义气,拍拍屁股走人,就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大街上吧?”

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得对,越说越觉得像是这么一回事,江少川一脸凝重地望着眼前的黑袍书生。

面对着炯炯的质疑目光,曹天兵表现得极为平静。

他并没有着急作声,只是沉默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一个街口。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曹天兵岂是那种无耻之徒?”

“真的出大事了。”

曹天兵极为认真地说道。

语气有些低沉。

仿佛是在陈述一件十分沉重的噩耗。

这副如临大敌的奇怪姿态让江少川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这家伙明明就是想丢下自己跑路,明明就是想开溜,居然还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一本正经,真的是无耻到了极致。

张嘴就来,也不知道瞎指个什么劲。

少年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头,顺着黑袍书生所指引的方向望去……

然而只在须臾片刻之后,他脸上的轻挑,消失了。

他眼中的讥讽,消失了。

他心中的不屑,也消失了。

也不知道是望见了什么,江少川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脸色骤然惨白一片。

微微轻启着嘴唇,仿佛失了声似的。

就连隐于袖口的双手开始止不住地颤动了起来。

为了遵守那位大唐君主的命令,能够让某人站街思过一整夜,身旁站着的两名黑甲军士只是极为肃穆地守在两侧,表现得极为沉默,似乎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少年不可置信地伸手指着那不远处的街角,口齿有些不清,说话也变得极为结巴。

“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不是……”

“李……”

“李……”

“是那个安阳坊的武侯铺牢头,李霸气。”

微眯着双眼,曹天兵的脸色变得愈发凝重。

咕嘟咕嘟!

回想起之前在醉花楼内那些跑路的富家公子们,回想起在青楼门口这位武侯铺李爷的冷酷严峻,江少川下意识地猛吞了几口口水。

“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

“怎么会这样!”

他的背脊早已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此时此刻,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李霸气却如同一个犯了事的罪人,被几名身披黑色甲胄的唐军押解着,老老实实地弓着背,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朝着沿着朱雀大街的北面,踟蹰而去。

跟随在这位李爷身边的狗腿子,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位兄弟……”

“大理寺的寺卿范大人,为何要见小人?”

“小人可什么事也没干啊!”

“少废话!”

“闭嘴吧你!跟着走便是!”

“这长安城里这么多人,谁也不抓偏偏抓你,真以为自己屁股干净?”

很快,随着那一撮人马走得越来越近,看似极为微弱的对话声却一滴也不漏地传到了此时站在街边的主仆二人耳中。

大理寺?

闻言,江少川与曹天兵二人猛然瞪大了双眼,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眼中尽显骇然。

“老曹,好像麻烦大了……”

“难不成是东窗事发?”

“不会真的与那三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有关系吧?”

“江少川……我觉得我有必要先回甜水巷的老酒铺一趟。”

“你竟敢撂下我跑路?信不信,我给你来个鱼死网破!”

“你我虽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飞你嘛个头!敢飞就把你鸟给剁了!”

二人皱着眉头,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对方。

眼中似有火花。

仿佛是在做着无声的争执。

谁也不甘心落于下风。

不过很快……

一阵突如其来的惊喝声,却陡然让二人的脸色骤然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