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妾身记得那少年进门的时候，还带着一顶白色的孝帽子，似乎家中刚出了丧事。”
停顿了片刻，侯夫人的声音骤然变得铿锵了几分，如同故作的理直气壮。
“老爷……”
“且不提这个家伙的身份究竟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
“自己的父亲才刚刚因病逝世，自己不守孝也就罢了，竟还胆敢上门攀附，简直就是不孝不忠，禽兽不如啊！”
“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入我们侯家的大门？”
她越说越觉得大义，越说越觉得自己极有道理。
就连原本怯怯的目光，也在这一刻变得极为凛然起来。
望着那名魁梧的中年壮汉，眼中没有半点儿发憷。
说了一遍的谎话可能是谎话，但说了一百遍的谎话却有可能变成真话。
比如骗过了自己，就连自己也信以为真的这位侯府大夫人。
不凑巧的是……
她却并不知道，自己口中那位不忠不孝，禽兽不如的少年却在翻云覆雨之间，叱咤了整个朝堂，又与天争命，救下了危在旦夕的大唐皇后长孙无垢。
她依旧不知道，自己口中那位热切攀附的无赖早已经与眼前这位左武侯大将军，打过了照面。
理所当然，事情的发展很快便出乎了她的意料。
“呵呵。”
一阵来自于中年壮汉的冷笑让这位侯府大夫人的心如堕冰窖。
侯君集面无表情地笑了笑。
嘴角完成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让人看了，不觉有些发寒。
“就这样仅此而已吗？
微眯着双眼，他冷冷地望着自己这位嚣张跋扈惯了的夫人。
咕嘟咕嘟！
如鹰隼般的锐利目光，让侯夫人不禁猛吞了几口口水。
她眼中的坚决与凛然在这一刻也消失融化。
微妙的变化，让侯君集的脸色变得愈发冰冷。
“夫人，你究竟在怕什么呢？”
“你仗着我侯君集的名头在长安城里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但凡你出个门问一问，有哪一家铺子没有受过的你气，有哪一个同僚没有远远躲着你的？”
“今日，我便告诉你……”
他寒声而道：“你说的那名戴着孝帽子的少年我已经见过了。”
“而且，他还救下了皇后娘娘的性命，成了陛下眼前的红人。”
“乃至于成为了整个朝堂重臣眼中的小仙师。”
突如其来的可怕真相如同一颗巨大的闷雷在这位侯府大夫人的脑海中爆炸。
她的脸色骤然剧变。
惨白一片。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侯夫人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只剩下几声不可置信的呢喃。
无论如何，她也没有想到……
自己奚落辱骂的那名少年，转眼之间，竟然救下了皇后娘娘，还借此成为了陛下的心腹。
然而，让她感到真正恐惧的还在后头。
锃！
突然之间，侯君集骤然起身，抽出了腰间的寒刀。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身前的美妇人。
“听着……”
“林婉容，我能娶你，也能休了你。”
已经数十年没有从某人的口中听到过自己的真正名字，一度让眼前这位侯府大夫人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在这长安城中，无所不能。
仿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偏偏是刚才，‘林婉容’这三个极为刺耳的字，却彻底击碎了她的伪装与面目。
只是一瞬之间，她的权势，她的地位，她的一切……
都有可能在今夜灰飞烟灭。
在踏入侯府这座大门之前，这位所谓的侯府大夫人也只不过是一个除了美貌之外，什么也没有的弱女子罢了。
“老爷……”
“老爷，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求求你……”
“饶了我这一次，我也是为了海棠着想啊！”
侯夫人极为慌乱地双膝跪地，一脸哀求地望着眼前已然拔出寒刀的中年壮汉。
她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打花了一片。
显而易见，是真正的哀求与绝望。
林婉容无比贪恋这座大宅女主人身份所带来的一切，决不能就这样被扫地出门。
所以……
她决定搬出这位左武侯大将军最为挚爱的嫡女来解救自己。
尽管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女生母已经逝世，也并非自己所生，更不怎么待见自己。
尽管平日，自己与她矛盾重重，见面并没有好脸色，老死不相往来都算是极为客气的了。
但这一刻，她真的需要那名少女来保住自己的一切。
陡然抽出寒刀的侯君集自然不可能真的在自家的庭院里，将自己的夫人砍下头颅，斩杀殆尽。
这只是他愤怒到了极点之后，下意识所做出的举动罢了。
不仅仅是这位左武侯大将军，想必只要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唐军士卒，愤怒的时候，都必然会下意识的拔刀。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侯君集脸色极为难看。
恐惧到极点的林婉容自然只剩下了啜泣与婆娑泪眼。
还有沉默。
“你错就错在……”
“不应该与江少川见面！”
“不应该让他踏进这座侯府的大宅！”
“不应该跟他说半句废话！”
“更不应该跟他产生半点瓜葛！”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侯君集却忍不住勃然大怒道。
林婉容自然不明白，便是不久前自己这一场并不愉快的见面……
产生了极为可怕的严重影响。
而这一切，都会在日后慢慢发酵。
“老侯……”
“我回来了！”
正当二人之间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沉默气氛之际，一阵来自于正堂庭院外的银铃声音，却骤然惊起。
怔怔地望着跪倒在地下的那位继母，怔怔地望着手握寒刀，神色威严的老爹，赶着宵禁的时辰，刚刚从外面疯回来的侯海棠有些愣住了。
这……
这到底是怎么了？
今夜果然有些不太平啊，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
红衣少女如木头桩子似的站在正堂的门口，微微张着嘴唇，有些说不出来。
可侯君集却是有些犯难了。
对自己这位宝贝女儿，这位叱咤风云的左武侯大将军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打也舍不得打，骂也舍不得骂。
平日里故作冷脸地凶上两句，转过身，自己都得反省个半天。
锃！
他下意识地紧紧收刀入鞘，脸色瞬间变得温和起来。
“是海棠啊！”
“这……”
“这这这……”
眼下的一切，让侯君集支支吾吾地有些说不出话，只好憋红了脸，指着满桌的酒菜。
“你饿不饿啊！”
“吃菜，吃点儿菜啊！”
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的窘状，不仅没有化解尴尬，更使得侯海棠眉头紧皱了几分。
“老侯……”
“你没事啊？”
“干嘛拿刀……”
“砍人可是要触犯唐律的。”
“实在不行，休了再娶便是。”
她好言相劝道。
见到能挽救自己一命的少女陡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林婉容立即擦了擦眼中的泪花，破涕为笑。
“海棠……”
“快！”
“快些！”
“跟你爹求求情啊！”
“娘也是为了你好，凭借你这么好的姿色条件，长安城里哪一家的公子不是排着长队娶，凭什么要嫁给那个太医令的儿子啊！”
她急忙起身，朝着红衣少女扑了过去。
不！
更准确来说，是躲在红衣少女的身后才对。
由于早年天下未定，为了保护自己的亲生女儿，侯海棠的生母早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
理所当然……
对于身边这个继母，侯海棠并没有任何好的脸色。
当然，更不会承认她是自己所谓的娘亲。
可三言两语之中，所提起的那所谓婚事，却让红衣少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老侯……”
“你到底想干嘛！”
侯海棠皱了皱眉头，一脸狐疑地望着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