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啦!

话音未落,那些原本围拢在曹天兵身前的灰袍小厮们,像是垮了的洪水般,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口子,纷纷朝着饮山亭的铺子里聚拢过去。

“徐爷高义!您这是说哪儿话!饮山亭的事儿,就是我蒋府的事儿!”

“徐爷您真是客气了!我家老爷可就好您这一口饮山亭的梨花酿,时常还跟我提起是不是该请您来府上聚一聚。”

“不说别的,这饮山亭的气魄倒是比醉仙居大了好几分呐!不过几年,这醉仙居怕不是要改头换面咯!”

人群里很快响起了对那位徐爷的无数马屁,或是一脸恭敬,或是神情极为认真,又或是啧啧称道。

一场场面极为壮观的械斗被饮山亭掌柜的三言两语便轻易化解,围拢在一旁,那些准备看好戏的唐人们似乎也失去了继续等待观摩下去的兴致,开始悉数散去。

宽敞的朱雀大街上,再一次恢复了人来人往的涌动景象。

当所有的灰袍小厮都涌入了铺子的门槛内之后,一直站在铺子门外,那座大青山下,躬着身,作‘请’姿态的饮山亭掌柜,这才缓缓拂了拂袖口,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直起身来。

来者皆是客。

明明是一间名冠长安城的大酒铺掌柜,但偏偏却如店小二伙计般似的,迎宾送客,露出极为恭敬有礼的模样,更让人有些意外的是……

恭迎的那些人却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朝中大官,又或是城中贵人,只不过是有些可有可无,有今日无明天的府中下人。

徐友吉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望向黑袍书生,目光里充满了审视。

被如此盯着的曹天兵不由地感到了一丝诡异的寒冷,就像是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盯上了似的。

随即故作瞪眼的凶狠之状,直视了过去。

二人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沉默了良久。

“曹兄弟,方才看您出手扼住那灰袍青年的咽喉之时,动作干净利落……”

“疾如闪电,动若奔雷,隐隐似有杀意显露。”

“据我对城南那些混混的了解,却从未见过谁有您这般可怕的身手。”

徐友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与不解:“不知……”

“兄弟您是在哪儿高就啊?”

“又或是替那位大人做事?”

曹天兵撇了撇嘴……

心想着你这老家伙总算是有点儿眼力劲。

看出来老子出身非凡。

但……

难不成老子替两仪殿内那位真龙天子跑腿这种事儿,也要说给你听?

虽然同样是跑腿的打工人,但是有时候,打工人和打工人是不一样的。

“这事儿……”

“你一个小小的饮山亭掌柜,怕是没资格清楚。”

曹天兵冷冷地嗤笑一声。

“哦?”

徐友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不仅没有露出万分轻蔑的讥笑,反而脸色变得越发凝重。

“恕在下斗胆猜测一番,观曹兄的身手,莫不是出自于军中?”

停顿了片刻,他察言观色了一会儿,不由地试探着轻声问道:“而且只有像传言之中,天子近卫的龙武军才有如此可怕的身手才对!”

轰隆!

脑海之中骤然惊起一阵雷鸣之音,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刺耳的字眼,曹天兵的脸色骤然剧变!

隐于袖口的双拳下意识地紧握,十指发白。

但随即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不妥,强行着故作平静。

“龙武军……”

“那种地方,只有天下最为强大的大唐军人才能进得去,哪里轮得到我!”

曹天兵面无表情地冷冷道。

话音未落,便迅速扬长而去。

不敢再多逗留半分。

望着远去的黑色背影,站在原地的徐友吉有些愣了愣。

“城南的拆迁户?”

“曹达华?”

“看来是个假名字。此人必定是龙武军中人。”

念及如此,这位饮山亭掌柜的神色愈发困惑。

“奇怪了,龙武军的人怎么也低身下贱到了替人排队卖酒的地步?”

“唐军上至大将,下至兵卒,历来如此傲慢,就算是军中的将领也决计不敢随意打发自己的手下出军营,盯着如此烈日,干这种事情!”

“看来此人侍奉的主子,必定是宫中贵不可言之人!”

“方才好像依稀听见……”

“此人是与一位手持折扇,衣着白袍的翩翩公子一起的,难不成那位公子便是……”

徐友吉低着头,喃喃自语的声音骤然停止,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如此看来……”

“之前倒是大意了,情急之下有些失了分寸,得想办法好好缓一缓关系才行了。”

当然,这位饮山亭的黑衣掌柜千算万算,怎么也不会算计得出……

曹天兵顶着烈日可不是为别人买酒喝,而是为了他自己。

那么一切便无从谈起。

在马车内等待了许久的江少川已经显得很不耐烦了。

门帘刚被掀开,他便朝着眼前的黑袍书生甩起了一张臭脸。

哎哟喂!”

“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龙武军曹校尉吗?”

“听说去饮山亭买梨花酿,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江少川翻了个白眼,有些阴阳怪气道。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

曹天兵的脸色却阴沉得极为可怕。

仿佛快要滴出了水似的。

莫说反驳,便是连吭也没有吭一声,半个身子坐在马车里,把自己的脸挡得死死的,眼光只露出一丝缝隙,望向两侧的街口。

“嘶!”

伴随着一阵极为响亮的马鞭挥舞声音,大黑马极为吃痛地嘶叫了一起来,像是屁股着了火,闷头朝着城南的方向,狂奔而去!

黑袍书生如此奇怪诡异的沉默态度,让江少川有些吃味地闭上了嘴,刚想嘟囔着嘴发泄两句,也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马车的速度极快,如一阵风似的。

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二人便回到了甜水巷的铺宅子里。

下了马车的江少川孤零零地站在后堂的小院内,怔怔地望着曹天兵急切忙碌的身影。

一会儿搬起木板,关上铺子的大门,一会儿给每一道木门都上了锁,一会儿又爬上墙头,借着大柳树枝丫的掩盖,打量着周围的地形与人烟。

这样如临大敌般的慌乱姿态很快引起了少年的警觉。

“站住!”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这副失魂落魄的慌张模样?”

江少川面无表情地质问道。

闻言,曹天兵这才匆匆从墙头跳了下来,一脸凝重地望着少年。

黑袍书生的背脊早已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出事儿!”

“出大事儿了!”

“我……”

“我刚才只是一时失手,便……”

“便被那名饮山亭的掌柜认出了真身!”

“你说什么!”

江少川的双眼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刚才……”

“就在刚才!”

咕嘟咕嘟!

曹天兵猛地吞咽了两口口水,微微张着嘴唇,慌乱而道:“那位掌柜的……”

“那位名叫徐友吉的饮山亭掌柜,识破了我龙武军的身手!”

“怎么办?”

“完了!全完了!”

指了指小院南侧那一间藏有巨大的柴房,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那个疯子怎么办?”

“还有那副空棺材怎么办?”

“一定会被查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