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后院的大柳树枝丫上,麻雀已然不知所踪,但随着天色越来越明亮,蝉鸣声却是开始沙沙作响。

大早上的,刺耳声音听得极为恼人。

不过,此时盘坐在树下的主仆二人却是屏气凝神,脸色极为认真或者说是凝重。

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知觉。

在他们的身前,放着一沓用小石块压着的银票。

足足有两三个鞋底子这么厚。

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一沓银票,江少川沉吟着,没有着急作声。

似乎是与方才的惊绝惨叫有些关系,曹天兵面部表情十分丰富。

双手环在身前,捂着自己胸口处不可名状的两个红点点。

明明是一个从军的大汉,此刻却仿佛成了一个受了夫家欺负的小媳妇。

“开始吧!”

二人缓缓抬起头,认真地审视着对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郑重地点了点头。

像是在合谋着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很快,江少川伸出手,把压在银票上的小石头,随手扔了出去。

刹那间,二人原本平静的目光骤然变得极为锐利。

少年的指尖开始轻轻点在那一沓厚厚的银票上,仅仅凭借着食指指腹的敲打,便将那一沓堆叠在一起的银票,如散开的雪花般,一分为二。

“你一张,我一张。”

“你一张,我一张。”

“我一张,你一张。”

“我一张,我一张,你一张……”

伴随着一阵不容置疑的声音,那一沓厚厚的银票很快便见了底。

江少川缓缓伸手,将自己身前的那一份仔细整理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怀中。

然而,有些意外的是……

作为分赃大会的另一人,曹天兵却迟迟没有动作。

“这里是一万两,说好了一人一半……”

“老曹,这是你应得的那份,别不好意思拿!”

少年拍了拍黑袍书生的肩膀,情真意切地说道。

曹天兵皱了皱眉头,望向对方的眼神之中,似乎有些不善。

“分钱还不开心?”

“怎么了?”

“你这是……”

江少川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

仿佛与刚才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呸!”

黑袍书生狠狠地吐了吐口水,捂着胸口的双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本想做个体面人的曹天兵为了几两银子,终究是任由那两颗羞涩的闪闪红星随意走光。

“一,二,三……”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他搓了搓那一沓银票的边角,开始细数起来。

随着几声冰冷的数数声音,曹天兵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江少川!”

“你敢耍我!”

他咬了咬牙,目光里露出一丝可怕的杀意。

闻言,少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刚才分明是大家一起数的,一人一半,各自二十五张!”

“休要胡说,我可没有耍你啊!”

江少川抻了抻脖子,故作理直气壮道。

“二十五张?”

“呵呵。”

曹天兵冷笑一声:“方才老子数了数,这二十五张拢共加起来……”

“他吗的连一千两都都不到!”

“少废话!”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言罢,他骤然起身,朝着小院南边的柴房里走了进去。

完了完了完了!

少年的心中有些后悔,想着自己是不是做的有些过分,恬不知耻地将那些面值大的票子全都入了自己的囊中。

咕嘟咕嘟!

望着消失在柴房门口的那道气势汹汹的身影,江少川下意识地狠狠地吞了记口口水,心中不禁突突了两下,生出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

很快……

这种不妙的预感便得到了证实。

曹天兵再一次出现了柴房的门槛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白袍少年。

让人胆寒的是,此时的他他左手捏着一柄斧头,右手握着一把铁锤。

绝世大杀器……

马加爵之锤啊!

这谁也顶不住啊!

“救命啊!”

“救命啊!”

“杀人啦!”

“杀人啦!”

二话不说,江少川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脸色骤然煞白!

如离弦的箭矢一般,少年迅速转过身,拔腿就朝着甜水巷的巷口逃窜而去!

“跑?”

“江少川!”

“今天,老子就要看看你往哪跑!”

曹天兵冷笑一声,挥舞着双手的斧头和铁锤,大步流星朝着少年猛追过去!

凄厉的求救与咆哮的喊杀很快便响彻了整条甜水巷。

不凑巧的是,这种即将拆迁的区域在经过非法拆迁大队鲁大毛等人的威逼恐吓之后,根本没有人敢留下来当钉子户。

就算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热心的长安城市民,见义勇为。

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见。

巷口的面片汤摊子前,正在低头,悉心收拾碗筷的老翁倒是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得有些不轻。

端着碗筷的双手不由地停滞在了空中,微微张着唇齿,露出一脸极为夸张的表情,望向巷子的深处……

似乎失了声般,愣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年纪大的人,眼神基本都不怎么好使。

嗖!嗖!嗖!

正当面片汤铺子的老板刚回过神,极力瞪大着双眼,仔细瞧一瞧那在巷子处狂奔的两道身影的时候……

却只听见一阵凛冽的风声‘嗖嗖’从身旁呼啸而过!

当那阵风消失之后,甜水巷便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的惊变让老翁有些猝不及防。

“唉!”

望着空无一人的甜水巷,他不禁低着头长叹了一口气:“老眼昏花!老眼昏花啊!”

“这铺子……”

“也不知还能支棱多久。”

“自己这身做汤烧油的手艺,可怎么办呐!”

老翁唏嘘着,转过身去,留下了一个极为佝偻落寞的背影。

作为罪魁祸首的江少川和曹天兵自然不清楚……

自己因为收到的保护费分赃不均的缘故,竟然引出了巷口处面片汤老板心中的愁苦。

人的体力终究是有限的。

激情犯罪时候,上头之后,迸发的激情也终究有褪去的那一瞬间。

比如……

此时此刻站在安阳坊的街口旁,倚着墙,瘫倒在地,气喘吁吁的主仆二人。

“呼哧呼哧呼哧……”

曹天兵靠在一棵柳树的树根上,大口喘着粗气,目光却不偏不倚地望着两三丈开外的白袍少年。

相比于追杀着自己的黑袍书生,江少川的情况更是颇有几分不堪。

且不提胸口剧烈的起伏不定,因为缺氧而导致已经有些青紫的面部,光是嘴角泛出的白沫,已经足够说明了很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