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轮弯月高高地挂在天空上，在云里朦胧。
夜已深，青山湖水面上泛起了浓重的雾气。
这座位于青山湖中心小岛上的庭院，安静得有些可怕。
厢房内的满地的狼藉，少年的恐惧与无言，唐皇李世民的负手睥睨与冰冷神色……
昭然若揭着方才此间发生的一切，究竟荒诞可怕到了何等的地步。
低着头望着自己被打湿的鞋面，江少川的心里充满了懊悔。
懊悔于自己为了狠狠宰自己身边的这位大唐君王一刀而撒下的弥天大谎。
懊悔于自己仗着前世领先数千年的见识而肆意玩弄古人的戏谑与傲慢。
自己此时还能够活着站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眼前的这位大唐君王不是别人，而是唐太宗李世民。
他清楚地知道，若是这件事情发生在其他朝代又或是其他君王的身上，只怕自己连解释一句的机会都没有，便早已被五马分尸。
这一刻，少年的心中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终于认清了一件事……
就算自己有着前世超凡的认知与记忆，也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唐人罢了。
心中的傲慢与轻视，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只剩下了……
恐惧。
因为恐惧，所以依旧沉默，所以依旧不敢作声。
“想清楚了没有？”
“皇后关心则乱，这才失了分寸，误信于你。”
“告诉朕，你究竟要干什么？”
也许是唐皇李世民看出了此时的少年已然陷入了恐惧的魔怔之中，他并未转身依旧将视线望向窗外的湖面，只是语气变得略微平静了起来。
显而易见，这是江少川唯一的机会了。
“草民……”
“草民……知罪。”
沉默许久，少年这才躬身俯首，低声呢喃道。
“知罪？”
“呵呵。”
窗台外传来李世民的冷笑声音。
“既然知罪，便告诉朕，你知的是哪门子的罪？”
“草民……”
“草民不该以如此卑鄙无耻的行径，诓求陛下的……”
“重赏。”
江少川缓缓抬起头，有些畏惧地瞟了一眼那位大唐君王的背影。
此时的少年看不见唐皇李世民的表情与神色，但可以猜测得出……
现在的他究竟愤怒到了何等的地步。
然而很快，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哈哈哈……”
“哈哈哈……”
听到了如此滑稽的真相，李世民并没有破口大骂又或是气急败坏，反而露出极为不屑地大笑起来。
“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堂堂仙人之徒竟敢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仅仅为了谋财？”
“看来你这道行虽然不深，胆子确实不小啊！”
“六根不净，连佛门弟子的觉悟未曾堪破，又谈何成仙修道？”
“依照朕的看法，那所谓的仙人之徒身份怕不也是子虚乌有……”
停顿了片刻，唐皇李世民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白袍少年，神色冷漠。
他平静且认真地说道：“告诉朕，你的真实身份……”
“究竟是何人？”
江少川低着头，保持着沉默，并没有着急作声。
只是做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
少年伸出了双手，缓缓解开了头顶上戴着的白色孝帽子。
如同虔诚的朝圣者一般将白色的布条捧在掌心。
躬身俯首着，递到了唐皇李世民的身前。
“此是何意？”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问道。
“陛下。”
江少川平静地抬起头，平静地直视着眼前这位能够一眼以决定自己生死的大唐君王。
“几日前，皇后娘娘身染重疾一事，朝臣们手足无措，您应该清楚。”
“放心，你不用提醒朕，朕知道是你救下了皇后，所以无论今夜发生什么，朕都会当做没有发生过，朕岂是那种食言的小人？”
“陛下仁德忠信之名，天下何人不知？不过……”
“您误会草民了，草民想说的并不是皇后娘娘的重疾。”
“哦？那你想说什么？”
“陛下可曾记得，不久前宫中因此事死去的那位太医署的太医令。”
江少川虽然话尽于此，但却并不奢望唐皇李世民还记得自己已经死去多日的便宜老爹——江元洲。
显而易见，这样一个连在长安城立足都难以做到的小小从七品太医令，又怎么可能简在帝心呢？
他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
长孙皇后大病初愈，与天争命而胜天半子……
理所当然，上至帝国重臣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下至某一位不知名的太监宫女，所有人都在欢呼，所有人都在庆幸，所有人都在这九成宫的山间呐喊着帝国的威名。
但却没有人记得那位已经死去多日的太医署太医令。
他命如蝼蚁，他微不足道，他仿佛……
从未存在过。
一将功成万骨枯……概莫如是。
望着少年掌心间刺眼的白色布条，李世民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皱了皱眉头，沉吟了片刻……
“你说的是那位畏罪自杀的太医令江元洲吧。”
“看来你与他关系似乎有些不寻常，竟到了披麻戴孝的地步。”
江少川平静地仰起头，将手中的白色布条重新地缓缓系在额间。
“江元洲……正是家父的名讳。”
“什么？”
“你再说一遍？”
唐皇李世民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露出一脸的不可置信。
“陛下……”
“江元洲……正是家父的名讳。”
“您听清楚了吗？”
江少川面无表情地说道。
话音未落，李世民似乎有些愣住了。
“朕……”
“朕……”
对于一位极为重视伦理孝道的君王来说，这样的消息着实让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自己的父亲前脚死于长孙皇后的重疾之事，做儿子的却恰巧后脚赶来将人给救活了。
这种巧合中的巧合，不免让人唏嘘，又不免让人细思极恐。
不知是何意，江少川却骤然轻声笑了笑：“难得……”
“陛下居然还记得家父。”
“咳咳……咳咳……”
李世民咳嗽了两声，回过了神，眉头却更为紧皱。
“朕只是有些奇怪。”
“连你父亲都无法治好的病症，你又怎么能手到擒来？”
他不解地望着少年。
如若不是运气使然，还有长孙无垢自己强大的求生意志，谁又能真的妙手回春呢？
闻言至此，江少川平静地摇了摇头：“您似乎又有些误会了。”
“陛下……”
“手到擒来的不是草民，妙手回春的也不是草民，与天争命的更不是草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