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新金山湾区被薄雾笼罩。深蓝国际团队下榻的酒店会议室里，气氛却热烈如盛夏。

张远最后检查了一遍控制台，屏幕上“构建成功”的绿色标志亮起。他长舒一口气，转向霍桑：“霍总，小蓝国际版v1.0全部打包完成。完全按照谷格Play商店的最新政策调整：增强型隐私告知流程、AI生成内容标识、支付接口双重合规……甚至连那个‘禁止过度拟人化’的模糊条款，我们都把交互语气调整到了安全线内。”

李薇递过来一份厚厚的文件：“这是合规自检报告，268页，每个条款都有对应实现说明和测试截图。法务团队熬了三个通宵，陈敏说这可能是她职业生涯里做得最扎实的一份合规材料。”

霍桑翻阅着报告，点了点头。过去两周，团队几乎住在酒店会议室。白天与谷格的技术团队对接接口规范，晚上根据反馈修改代码，凌晨还要与北京的法务团队跨洋开会。每个人都挂着黑眼圈，但眼神里都透着即将完成任务的兴奋。

“谷格那边确认了吗？”霍桑问。

“丹尼尔·科恩的助理半小时前回邮件了。”李薇查看平板，“说已经安排好今天下午三点的最终技术评审会，如果通过，明天上午十点可以直接在谷格总部签约。合同文本他们昨天就发过来了，陈敏审核过，条款……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优厚。”

霍桑接过平板。合同正文共五十三页，核心条款清晰：

1.谷格Play商店分成比例：首年8%，次年10%，第三年起12%（标准为30%）

2.首页推荐位：上线首月保证“编辑精选”，次月起根据表现持续推荐

3.技术合作：双方共建“Android系统AI优化联合实验室”

4.市场推广：谷格将小蓝纳入“谷格One”会员权益包

“确实优厚。”霍桑微微皱眉，“优厚得有些……不真实。”

“也许他们真的看到了小蓝的价值。”张远乐观地说，“或者他们想用我们制衡梨子？毕竟我们明确拒绝了梨子的条件。”

霍桑没说话。多年的商业直觉告诉他，过分的慷慨往往隐藏着代价。但眼下，箭在弦上。

“准备出发吧。”他合上平板，“带齐所有材料，备份三份。李薇，预约好晚上的庆功宴——希望我们用得上。”

谷格总部，Android生态系统大楼三层评审室。

技术评审会进行得出奇顺利。谷格派出了六人评审团，从代码安全、隐私合规、性能表现到用户体验，逐一审核。张远和团队对答如流，演示流畅，测试数据亮眼。

评审团主席——一位名叫艾瑞克的技术总监——在会议结束时甚至露出了笑容：“很少见到准备这么充分的上架申请。你们的代码质量很高，合规文档也做得非常专业。”

霍桑心中一松：“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按计划明天签约？”

艾瑞克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这个……我需要向丹尼尔最终确认一下流程。毕竟这是战略级合作。”他看了看表，“今天下午五点前，我会让助理给你们明确答复。”

下午四点五十分，邮件来了。

发件人：艾瑞克·詹森

主题：关于小蓝国际版上架流程的更新

正文：经与平台政策部门最终确认，由于谷格Play商店近期将对“人工智能与机器学习类应用”的审核条款进行系统性升级，旨在进一步提升用户体验和安全标准，原定于明日的签约仪式需要暂缓。我们建议贵司等待新条款正式发布（预计1-2周）后，根据更新后的要求进行微调，以确保一次性通过审核。对此造成的不便深表歉意。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条款升级？”李薇难以置信，“我们不是完全按照他们上周才发布的新政策做的吗？这才几天，又要升级？”

张远调出谷格开发者后台：“我查了，没有任何公告说近期要更新条款。现有的AI应用政策就是11月15日发布的版本，我们严格遵守的就是这个。”

霍桑盯着邮件最后那句“深表歉意”，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回复邮件。”他说，“第一，询问条款升级的具体时间表和内容草案，以便我们提前准备；第二，询问是否可以同步进行合同签署，待条款更新后我们再补充调整；第三，强调小蓝上线的时间紧迫性和市场期待。”

邮件发出后，石沉大海。

直到晚上九点，才收到一封自动回复：“发件人正在休假，将于三天后返回办公室。”

“休假？”张远气笑了，“下午开会时还好好的，晚上就休假了？”

霍桑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谷格园区星星点点的灯光。夜色中，那些灯火通明的办公楼像一座座巨大的数据堡垒，安静而森严。

“等吧。”他最终说，“既然对方说要等条款更新，我们就等。但这几天不要闲着——张远，带团队做压力测试和边界测试，把能想到的所有极端情况都测一遍。李薇，联系其他渠道，华威、六星、小麦的进度不能停。”

一周后，谷格的新条款并没有发布。

霍桑团队每天刷新开发者后台，查询行业新闻，甚至通过人脉打听，得到的消息都是“没有听说近期有重大政策更新”。

周三上午，霍桑直接拨通了丹尼尔·科恩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是秘书，语气礼貌而疏离：“科恩先生正在系列会议中，暂时无法接听。关于小蓝项目的事宜，建议您继续与评审团队沟通。”

下午，艾瑞克终于回邮件了。这次的内容更简短：

“经评估，新版条款的制定需要更多时间进行行业调研和合规论证。考虑到时间成本，建议贵司可先行上架基础版仅限免费功能，待条款明确后再通过应用更新添加订阅服务。此举可让用户早日体验小蓝。”

“这不可能。”陈敏在京都的视频会议上直接否定了这个方案，“小蓝的核心价值在于个性化服务和高级功能。只上架免费版，等于阉割了产品竞争力。而且一旦用户习惯了免费版，后续再引导付费会非常困难。”

霍桑问了一个关键问题：“如果我们坚持要上架完整版呢？”

第二天，答复来了：“根据现行政策，含有高级订阅服务的AI应用需通过额外审核流程。该流程目前因政策调整而暂停，重启时间未定。”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不想让我们上架。”李薇颓然坐在椅子上，“或者说，不想让我们以完整形态上架。”

张远还不甘心：“可是合同都拟好了，条件那么优厚……”

“合同没签字，就只是一堆纸。”霍桑的声音很平静。他已经从最初的困惑中走出来，开始连接各种碎片信息。

他让李薇调出过去三周的所有沟通记录：邮件、会议纪要、通话摘要。一行行看过去，寻找模式。

“看这里。”霍桑指着屏幕，“第一次会议，11月20日，艾瑞克说‘谷格非常期待与深蓝合作’。第二次会议，11月27日，他说‘技术评审非常顺利’。第三次，也就是上周，他说‘需要等条款更新’。”

他切换页面：“再看邮件往来的时间间隔。前两周，平均回复时间2小时。从上周开始，平均回复时间超过24小时，而且经常是助理代回。”

陈敏在视频那头接话：“拖延战术。典型的商业谈判拖延战术——用流程、用政策、用‘需要进一步评估’来消耗对方的时间、耐心和谈判筹码。”

“但他们为什么要拖延？”张远不解，“如果不想合作，一开始为什么要给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要花时间做技术评审？”

霍桑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白板前，“梨子跟谷格最近有联系吗？

“梨子和谷格通过气了。”李薇倒吸一口凉气，“那顿晚餐不是巧合。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梨子先出政策，谷格跟进，然后一起……拖死我们？”

“不是拖死。”霍桑摇头，“是逼我们让步。逼我们接受‘阉割版上架’，或者逼我们回头去找梨子，接受他们的30%抽成。”

他想起离开梨子总部时，肯特·戴维斯那个轻蔑的笑容。当时以为那是傲慢，现在想来，那是早有预谋的从容。

“我们怎么办？”张远问。

霍桑看向视频中的陈敏：“如果我们就‘谷格无故拖延上架’提起仲裁或诉讼，胜算多大？”

“几乎为零。”陈敏苦笑，“他们的理由很充分——‘政策调整期’、‘需要进一步确保合规’、‘为了用户安全’。这些都是平台方的正当权利。而且诉讼周期会很长，一年、两年……等到判决下来，市场窗口早就关闭了。”

“那如果我们现在转向，接受梨子的条件呢？”李薇试探性地问。

霍桑沉默了。他知道这是最现实的选项：向梨子低头，接受30%的抽成，换取进入iOS生态的通行证。深蓝的国际化不能一直卡在应用商店这一关。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跪下了。

跪着，确实能进入那道门。但跪着进去的人，永远不可能在门内获得尊重。

“给宋总打电话吧。”霍桑最终说，“我们需要做最终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