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集团总部,那座往日洋溢着创新活力与科技美感的玻璃幕墙大厦,此刻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沉重的铅灰色物质所笼罩。

内部,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死寂,连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都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奏响哀乐。

办公区内,平日里噼啪作响的键盘声、热烈讨论的交谈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小心翼翼的沉默。员工们要么盯着屏幕,眼神空洞,要么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换着不安的讯息,目光不时瞥向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霍桑博士的办公室。

那里,正是这场风暴的漩涡中心。

霍桑博士的办公室内,景象与外面的压抑形成了一种喧嚣的对比。电话铃声如同受惊的鸟雀,此起彼伏,尖锐地撕扯着室内沉闷的空气。

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内部紧急线路、黑色的外部直拨线路以及他个人的手机,轮番响起,奏响了一曲混乱的交响乐。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邮件提示窗口像不断增殖的病毒,一个接一个地弹出来,标题栏充斥着“紧急问询”、“亟待回应”、“合作风险评估”等触目惊心的字眼。

发件人列表读起来像是一份科技界与资本圈的名人录:从声名显赫的国际财经媒体,到长期合作的零部件供应商;从焦虑的机构投资者,到看似关切、实则打探消息的同行。

霍桑博士,这位习惯了在实验室纯净环境中与数据、代码和精密仪器打交道的科学家,此刻被毫无准备地推到了公关危机的最前线。

他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平日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透露出一种混杂着疲惫、困惑与愤怒的神情。他那件常年穿着的白色实验服搭在椅背上,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略显紧绷的西装,领带被他烦躁地扯松了,歪在一边。

他试图从这片信息的泥石流中理出头绪,但每一次电话的接起,每一封邮件的浏览,都像是在将他往更深的漩涡中拖拽。

他的手指快速地在触摸板上滑动,屏幕上展示着各大新闻门户网站和社交媒体平台的头条。那些标题,像淬了毒的匕首,一字字地扎在他的心上:“AI巨头深蓝陷入抄袭丑闻!‘洛厄尔’专利利剑直指核心代码”、“神话破灭?深蓝技术被指‘换皮’侵权,创新形象面临崩塌”、“M国‘洛厄尔实验室’发起全球诉讼,深蓝崛起之路蒙上厚重阴影”。

报道中充斥着“据消息人士透露”、“行业专家普遍认为”、“强烈的证据指向”这类模糊却极具杀伤力的措辞,而深蓝集团技术白皮书中那些精妙的算法逻辑、突破性的架构设计,却被有意无意地忽略,或者被轻描淡写地归为“可能的模仿”。

“荒谬!无耻!”霍桑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胸腔剧烈起伏。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和被亵渎的愤怒在他心中交织、膨胀。他不能容忍,绝对不能容忍,他和他的团队——那些夜以继日、倾注了无数心血、克服了难以计数的技术难关的伙伴们——用智慧和汗水浇灌出的技术结晶,被如此轻易地、恶意地污名化。这不仅仅是商业竞争,这更像是一场针对他学术信仰和职业尊严的谋杀。

“必须做点什么!立刻!马上!”霍桑猛地站起身,对着刚刚推门进来的负责公关的副总裁说道,他的声音因长时间的沟通和内心的焦虑而变得沙哑不堪,像砂纸摩擦着木头。

公关副总裁是一位四十多岁、平日里以干练和冷静著称的女性,此刻也是眉头紧锁,妆容精致的脸上难掩疲惫。她手里抱着一叠刚打印出来的舆情简报,纸页的边缘被她捏得有些发皱。

“霍桑博士,我们已经按照应急预案,在第一波负面报道出现后的两小时内,就在所有官方渠道发布了最强烈的声明。”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声明中我们已经反复、明确地强调了‘小蓝’AI技术的完全原创性与独立性,坚决否认了‘洛厄尔实验室’的所有侵权指控,并指出了他们指控中存在的时间线矛盾和关键技术细节的误读。”

“效果呢?”霍桑急切地打断她,目光灼灼,“我看到的是更多的质疑和嘲讽!我们的声音在哪里?为什么没有人听?!”

副总裁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必须让这位技术掌舵人认清现实的残酷:“霍桑博士,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那些国际大媒体,尤其是M国的几家领头羊,他们……他们拥有自己的一套叙事逻辑。

一个来自老牌巨头、充满冲突和爆炸性的指控,远比我们一份严谨但枯燥的技术澄清声明更具‘新闻价值’。真相有时候在传播效率面前,是次要的。而且,‘洛厄尔’这个名字,在人工智能领域,就像物理学界的牛爵士,它的权威性太强了,是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声誉。很多人,包括一些专业人士和投资者,会本能地、不假思索地选择相信他们。”

“那就找和我们关系好的媒体!找国内的权威科技媒体、主流财经报刊!”霍桑不甘心地挥着手,试图在绝望中抓住几根稻草,“我们投入那么多资源维护媒体关系,现在是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把我们的技术白皮书、研发日志、甚至是部分可公开的代码片段,全都发给他们!让他们用普通人能理解的方式,告诉公众真相!”

“我们在努力,博士,整个公关团队的人都在不停地打电话、发邮件、组织线上会议。”副总裁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奈,“但……舆论的风向,尤其是这种涉及国际巨头和敏感知识产权的话题,一旦形成,就像海上的漩涡,想要挣脱出来极其困难。很多我们平时关系不错的媒体,此刻态度都变得非常……谨慎。

他们表示需要‘全面了解情况’,需要‘平衡报道’,或者干脆暗示,‘在法院做出明确判决之前,不宜做过多的倾向性报道’,以免引火烧身。”

“谨慎?平衡?”霍桑几乎是咬着牙重复这两个词,“他们所谓的平衡,就是给谎言和真相同等的版面,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公!”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仿佛整个房间的氧气都被抽空了。

一种倔强和不甘驱使着霍桑。他不再仅仅依赖于公关团队。他拿起自己的私人手机,开始翻找通讯录里那些他曾经在技术论坛、行业峰会上结识的,他认为能够理解技术、秉持公正的科技记者。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一位以深度报道著称的某知名科技杂志主编。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客气,却也带着明显的距离感。

“霍桑博士,您好您好!您看,这个事闹得……我们都关注到了。”主编打着哈哈。

“李主编,我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客观陈述的机会。”霍桑急切地说,“‘洛厄尔’的指控完全是对我们技术架构的误解,甚至是曲解!我可以提供详细的技术对比分析,我们的路径和他们有本质不同……”

“博士,您的技术造诣我是绝对相信的。”李主编打断他,语气依旧客气,“不过您也知道,现在这个局面比较敏感。‘洛厄尔’那边证据似乎也很充分……我们杂志的立场一向是中立、客观。这样,等法院那边有进一步的进展,或者有更明确的第三方技术分析出来,我们一定做深入的跟踪报道,您看如何?”

电话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推诿中被挂断。

霍桑不死心,又拨通了一位常年报道深蓝集团的资深记者的电话。这次,对方接得更快,但背景音嘈杂,似乎正在某个新闻现场。

“王记者,是我,霍桑。关于这次的……”

“霍桑博士!”王记者压低了声音,语速很快,“我正想联系您呢,但现在不方便多说。上面有指示,关于你们和‘洛厄尔’的纠纷,暂时要‘冷处理’,不鼓励做任何可能激化矛盾的报道。您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个时候,谁站出来替你们说话,都可能被卷入漩涡中心。抱歉,我真的……”

电话里传来了忙音。

第三个,第四个……反应大同小异。要么是直接不接听,要么是接通后语气含糊、左右而言他,用“需要等待法院的判决”、“目前情况敏感不便评论”、“社里有统一安排”等各种理由婉拒。有一位关系稍近的记者,在挂断前隐晦地提醒了一句:“霍桑博士,这事恐怕不只是技术之争那么简单,‘洛厄尔’这次来势汹汹,背后可能牵扯到更复杂的商业和地缘政治因素。您……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代表着不同拒绝方式的忙音,霍桑缓缓放下了手机。

他试图“下架”负面新闻的努力,此刻看来是如此的天真和徒劳。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技术总监和几位核心算法工程师走了进来,他们脸上同样写满了忧虑和愤慨。

霍桑转过身,看着他的团队,看着这些与他共同奋斗的伙伴,眼中的迷茫和无力渐渐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意识到退无可退,必须为了守护共同心血而迎战的决绝。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霍桑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坚定,“外部的声音暂时堵不住了。但我们自己不能乱。

从现在起,停止无谓的媒体辩解。我们需要做的,是整理所有研发记录,准备最详尽、最无可辩驳的技术证据,迎接法律战。同时,‘深视’项目的下一步迭代研发,不能停!”

就在他感到一筹莫展之际,内线电话响了,里面传来宋安平静的声音:

“霍桑,来我办公室一趟。不必在意那些噪音,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宋安的声音像一根定海神针,让霍桑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向宋宁的办公室。

或许宋安会有什么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