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会议后一个星期,医院几乎都处于一片混乱之中。郝主任动员他们科室员工陆陆续续把他们住院病人或转院或好言劝告出院,和她穿连裆裤的门诊主任也开始鼓噪门诊医生消极怠工。其他几个科室则在他们和院领导之间摇摆不定,半真半假地静观其变。医院工作一时间陷入半瘫痪状态,搞得病人和员工都人心惶惶。
康院长开始往厂里跑得特别勤了,医院职工几乎几天都见不着她的人影。
“吴科长,这个,你给盖个章呗。”吴晓晓专心低头登着账本,听到季宇航说话,抬起头来看着他。
吴晓晓接过季宇航递给自己的信签纸仔细看了看,是季宇航写的一张要求医院“按时足额发放科室每月工资,除缺勤、工作失误等人为因素外,医院不得以任何理由扣减科室员工工资”的“说明”,下面落款是“医院财务室”。在信笺最下面若隐若现地签着书记的名字,签得歪歪扭扭模棱两可,好像书记签字时的面部表情。吴晓晓知道书记是个和事佬,谁都不想得罪但是到头来谁的好都讨不到。
“谁让你写的,我怎么不知道?”吴晓晓抬起头来看着季宇航。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让你盖章你盖就是了呗。”季宇航眼睛看着吴晓晓桌面,面无表情,口气有些不耐烦。
“季宇航,如果今天换了是你,这章你会盖吗?”吴晓晓看着他木讷的表情,反问了一句。
“反正你盖了对你也有好处,谁做了错事谁负责,其他科室没有义务跟着受牵连。难道你想被白白扣工资当牺牲品?”季宇航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算是对吴晓晓不屑地嘲讽,“再说了,书记都签字了,你有啥不能盖的?不就是走个过场?”
吴晓晓放下信笺纸,轻轻往后靠在木椅的靠背上,静静地看着季宇航。她心里涌上来一种对他的同情和悲哀。以前她心里多少有些怨恨他,觉得他趋炎附势为了一己私利面目可憎,今天她才发现他的愚蠢远远大于他的野心。她忍不住摇了摇头哑声失笑起来。
“现在财务上早都是一支笔了,这个你也知道,你把该签字的人都找齐了,该签的字都签了,再来盖章。而且,”吴晓晓把信签纸拿起来递给季宇航,“财务章对这种说明的效力到底有多大,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大学里老师大约是要讲这些基本常识的。”
“找,找谁签啊?”季宇航生气地把信签纸推到吴晓晓面前,“书记都签字了,你还拧啥拧?”
吴晓晓很想提醒他不要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转念一想自己这么说等于主动在挑事,这不等于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我哪知道你该找谁签字啊?我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有接到上面任何人的通知,所以这个章我暂时不能给你盖。”吴晓晓声音轻柔语气坚定,拒绝了季宇航的要求。
季宇航气恼地瞪大了眼睛盯着吴晓晓半天,脸胀得通红,半天没有憋出一个字来。他在吴晓晓桌前呆呆地愣了半晌,气冲冲地抓起那张“说明”往门外走,差点和刚走到门口的单欣蕊撞了个满怀。
“季宇航,你这是跟谁生气呢?”单欣蕊往门外让了让,冲着季宇航急急下楼的背影吼了一句,喃喃自语地走了进来,“这个人才奇怪呢。”
“你又没生意啦?”吴晓晓听见单欣蕊的声音,头也没抬地一边登记凭证一边问道。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听说厂里不给我们发工资了,谁还有心情干活啊!”单欣蕊嘟着两片厚唇,没精打采地靠在桌子边,“靠我们自己挣,还不够喝风的呢。”
“谁跟你说厂里不给我们发工资啦?你别在那兴风作浪……”吴晓晓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看了看趴在桌上的付敏,不确定她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躲避自己和季宇航的争论。
“高医生说是郝主任说的,她老公是副厂长,她的消息还能有错?”单欣蕊看着吴晓晓,不解地反问道,“你怎么像外星人啊,医院出这么大一件事,这几天全院连院子里的野草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院领导在和厂里协商怎么帮助医院度过这个难关。厂里不可能看着医院出了这么大一件事不闻不问的。那领导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气头上说几句气话恐怕也是难免的。可是我相信工厂不可能眼看着医院摊上这么大一个麻烦不管不顾。惩罚多少是有的,但是也不至于袖手旁观。把医院拖垮了对厂里有什么好处,你说是不是?”吴晓晓抬头望着单欣蕊,她没告诉她这话是唐玉娇讲的。她相信唐玉娇在这件事上不可能信口雌黄,从理性的角度出发她也觉得唐玉娇分析得很有道理。
“唉,难说,就你一个人瞎乐观。”单欣蕊撅了撅嘴,望着窗外,嘴角轻轻往上翘了翘,这可是少有的事情。
果然,单欣蕊把目光收了回来,用一种只有吴晓晓能读懂的轻松口气笑了笑:“管不了那么多,我们只管把自己管好就是了,是吧?”
“嗯?是不是要请我吃喜糖了啊?”吴晓晓用口型小声问道。
单欣蕊有些娇羞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吴晓晓又用口型问了问。
“嘘!”单欣蕊把头低下来挨着吴晓晓的头,把嘴凑在吴晓晓耳朵边,“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回他老家去办婚礼,这里我们就不办了。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吴晓晓看着单欣蕊,心里很奇怪这个傻姑娘干嘛结个婚跟做贼似的啊?可是看着她满脸的快乐和期待,也只能由衷地祝福她用他们特有的方式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