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蓉城人的生活方式一直都是这么乐观,其实一年四季酷暑严冬,对他们来说都是“可人天”,尤其是对地处蓉城郊区的工厂员工家属来说,无论工资高低,只要每月固定时间有钱领,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工厂被部里保姆似地管着效益好,大家就潇洒一点,生活区这条商业街上的什么东西都能吸引住他们好奇的目光从而把钱成功地变到商人兜里去;现在工厂被部里削减了一半计划,大家没活干轮休发点生活费也不影响他们相互邀约着喝点小酒谈点八卦。

吴晓晓和单欣蕊走了几家串串店都人满为患,好不容易在一家街沿搭建的提锅式串串小摊前找到了一张油腻的空桌,两个人拿纸擦了小凳子和小桌子,别扭地坐了下去。隔壁一桌喝得有些高的两个青年男子对她俩的矫情吹了两声口哨,两个人假装没听见,都提心吊胆地相互看了一眼。

吴晓晓和单欣蕊平素的交谈中,两个人对厂里人的这种生活方式都不是很认同。但是偶尔约上一两个知己说点贴己话,这种地方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即使家属区夜深人静灯火阑珊,这里的食客依然人声鼎沸意犹未尽。偶尔有楼上住户朝下骂骂咧咧几句,也丝毫不影响这些夜猫子们“会须一饮三百杯”的兴致和初衷。

“两家大一点的火锅店都没位置了,”单欣蕊挑了菜交给老板娘放到铝锅里去烫后,有些抱歉地说,“外面有点冷吧?”

“还好,刚刚十一月,这天还是蛮舒服的。”吴晓晓由衷地笑了笑。

“胡义呢?怎么他没来?”单欣蕊眨巴着单眼皮改装的双眼皮眼睛,人工长睫毛忽闪忽闪的。

“不知道他哪里胡混去了,呼了几次也没回,不管他。”吴晓晓笑了笑。

“你好幸福啊,看得出来胡义很在乎你。”单欣蕊用筷子心事重重地搅着蘸碟里的调料。

“你怎么知道他在乎我啊?”吴晓晓往前倾了倾,“因为以前他老在我们宿舍楼下晃是不是?”

“是啊,单身宿舍谁不知道啊,每次你还让人家跟个傻瓜似地躲那么远。换了别人,恐怕没那么好的耐心吧?”单欣蕊羡慕地撅了撅嘴,“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吴晓晓看单欣蕊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恋爱中的女人该有的优柔和快乐,满脸阴霾和愁绪,打趣她:“怎么了?想他啦?那就请假去看看他呗,要我说,干脆就把婚结了吧,你俩也处了两三年了,该结了。”

“唉!”单欣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啊。”

“嗯?”吴晓晓诧异地看着单欣蕊。

“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帮我参考一下这婚结不结。”单欣蕊左右看了看,没有她们俩认识的熟人,把小塑料凳挪到吴晓晓身边,声音低得像蚊子声。

“这是怎么回事?你好好说说。”吴晓晓体贴地往单欣蕊身边靠了靠,也压低声音轻柔地问道。

“我和他,说来话长。”单欣蕊想了想,既然想要吴晓晓帮自己拿一个准确的主意,她和她那位之间的事情也只能从头说起了。

“他是我一个朋友在外地工作的老公的部下,我们相互通信半年多,相互交换了照片,双方都感觉蛮好的,所以两年多前我就请假去他们单位看他,你真是想不到他看见我的下意识动作是什么。”老板娘端了一大盆烫好的菜上来,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单欣蕊的话。尽管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单欣蕊说到这里还是禁不住有些哽咽。她拿纸巾擦了擦眼睛,给吴晓晓夹了一些菜在碗里,继续讲述她和男朋友之间一些自己不太确定的事情。“我给他寄的那张照片你也看过,就是我贴在我办公桌上那张,可能照的角度问题吧,那张显得我比较高也很有气质吧?我看了他的第一反应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我知道我本人没有那张照片出彩,你不用安慰我。或许他自己心里期望值也太高了吧?他领了差不多一个班的同事在机场等着接我,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怀里捧着一大把红玫瑰,笑得很开心,我心里也别提有多高兴和幸福了。可是等我走近他身边,他看见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慌忙把那一大捧玫瑰花藏到背后去了。”

“或许是他害羞了呢?”吴晓晓有些不可思议地打断了单欣蕊。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我笑着问他怎么把花拿来了又不给我?他犹犹豫豫地把花从背后拿出来塞到我怀里,嘴上却一句话也没说。从机场出来回他单位的一路上他全程绷着脸基本没跟我说话,都是我一个人在那里没话找话地跟他讲话,因为我觉得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冷场的话,总是不太好,你知道我不喜欢让人家有那种压抑的感觉,所以我就尽量表现得活泼一些。其实你知道我性格不是很开朗的是不是?”

“他或许性格也很内敛呢?”

“是啊,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你说谁都愿意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对不对?可是等我和他到了他们单位招待所,就剩下我和他的时候,你可能无法想象他会跟我做什么吧?”单欣蕊尽力压抑着自己起伏的情感,或许如她所说,时隔多年她都已经习惯了,“我们在招待所房间里,他一直阴沉着脸,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妹妹漂亮吗?等我回去看见你妹妹比你漂亮我就追求你妹妹了。’”

“什么?”吴晓晓刚要喝水,被单欣蕊这句话给吓得赶紧把水杯放下,“他是跟你开玩笑的吧?以这种方式向你表示他会像接受你一样接受你的亲人?不过实话实说这种方式可不太高明。”

“没有,他就是很认真地这样说的,说完了他碰都没有碰我一下撂下一句让我好好休息,在招待所等他晚上来叫我去吃饭就走了。你知道吗?见面之前我们在信里就是一对热恋的情侣,什么肉麻亲热的话都会讲,可是见了面好像彼此从来不曾认识的陌生人一样,我那时心里真得很难过。”单欣蕊拿筷子搅着碗里的调料和菜,坏心情让她没力气把菜放到嘴边去。

“那你当时什么反应?你没说什么吗?”吴晓晓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希望单欣蕊至少会说点什么以示反抗。

“没有,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讲,我一般都是对别人怀着和自己一样的善良和真诚推己及人的。是他说完以后的冷漠才让我明白他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你不知道吧,那个时候我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心里有多难过。”单欣蕊看了看吴晓晓,又低头拿筷子在碗里画着圆搅拌,偶尔也往嘴里放点菜,味同嚼蜡。

“你没有马上回来吗?”吴晓晓觉得无论换做谁,第一反应都应该是打道回府。别人可以轻贱自己,可是自己万万不能委屈自己。

“没有,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孤单,一个人千里迢迢跑来赴约,本来是满怀激情和浪漫,可是没想到见面之后我之前所有对幸福的憧憬都被他的冷漠打消了。我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招待所的床上,满脑子空白,直到他晚上来叫我去吃饭。”单欣蕊有些难堪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在心里有些看不起我?”

“后来呢?后来他对你的态度好一些没有?”

“嗯,晚上他来叫我吃饭的时候脸色好看一些了,所以,我就留了下来......嗯,中间啊?中间他也几次提过分手,可是没过多久他又反悔了,而且有时候我们俩闹矛盾的时候他就会说很伤人的话,说什么他就是拿我当跳板,等他回了蓉城就会不要我之类的。我是很生气,也每次都想着以后不理他了,可是每次他向我道歉的时候我又都会为他找各种借口原谅他包容他,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只依靠缘分,还要相互体谅和包容是吧?”

“你不觉得自己被他牵着鼻子团团转都没有原则和底线了吗?”

“我知道......”

"那你,你到底图他什么呢?”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图他什么。”

“他是干啥的啊这么拽?你回头把他照片给我看看,是不是天下第一标志貌比潘安?不然你怎么会这么舍不得他!”吴晓晓心里没来由地对单欣蕊有些生气起来,实话实说,她觉得单欣蕊真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珍惜自己的人这么作践自己。

单欣蕊苦笑了笑:“嗯,他在他们单位上搞文艺的,长得还好吧,个头有那么高。不过我不是图他这些外表的东西,我还没那么肤浅。我是觉得我们两个在通信的时候还是有那么多共同语言的,一段感情也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吧?又不是买苹果橘子什么的,不好就扔了,你说是不是?”

“那他现在是什么态度?你们俩有考虑过结婚吗?你都二十六了,不小了,该结婚了。”吴晓晓旧话重提的时候很心疼自己这个好朋友,所以说得言不由衷,心里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这句话,可是听单欣蕊的口气和看她的表情,她好像一点没有想要放弃的意思,只好问了她一个保护性的问题。

“所以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请你给我拿个主意,这次我真得有点拿不准了。”单欣蕊看着吴晓晓,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