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站久了,渐渐抵消了寒风的侵袭,甚者有些微热起来。两个人关于恐高症的问题讨论了一会儿,便都不再说话,都在等着对方挑起那个敏感的话题,那个尴尬的人。
“周莹莹……”
“她很可爱的。”吴晓晓还没等张一波往下说,便急急地打断了。心里巴望着张一波继续说,可是虚荣心又制止自己继续往下听。
张一波有些诧异地看着吴晓晓,脸憋得通红,欲言又止,又开始搓起手来:“你,觉得她可爱?”
吴晓晓低着头,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对,她人其实蛮可爱,就是……”张一波脑海里涌动着衣柜里厚厚一大摞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华丽辞藻和美丽诗句,可是全部堵在嘴边便轻轻地化成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表白,至少他自己把这句当成表白,心里希望吴晓晓和自己一样清楚这句话的份量,“世界上可爱的人太多了,是吧?可是我们不能全部都爱,毕竟,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只装得下一个人,是吧?”
吴晓晓感觉心跳比刚才更快了,她明白张一波其实想说她就是他那一瓢饮,不觉悄悄红了脸。她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今天,她好像生气了。”
“嗯。”
“以后,她会不会为难你?”
“不知道。”
“你怕……”沉默了一会儿,几乎是同时,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刚说出口,便立即停了下来,相视一笑。生疏的距离,相思的距离,全部都在这会心一笑中升华成蝶。
张一波得知吴晓晓担心自己的那一刻开始,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之前所有的委曲求全所有的难寐之夜在这一刻全部都值得。
吴晓晓对张一波盲目的乐观既佩服又担心。她好像已经感受到了张一波重新被剥夺手术刀以后的痛苦,想着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由得微微红了眼眶。
张一波很绅士地安慰她不要杞人忧天,“你不是说她很可爱的?可爱的人不会做可恶的事,对不对?”吴晓晓觉得他说得或许有几分道理,周莹莹或许真得很可爱,可是她那个宦海沉浮老谋深算的父亲就未必有她那么“可爱”了。对此张一波更不以为然,弯着腰从下往上看着吴晓晓的脸,发自肺腑地找到笑道,“现在形式那么好,活人怎么可能被尿憋死呢?”
吴晓晓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张一波站直了身子,用一种铿锵有力的声音大声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只要你相信我,就没有什么可以难到我的,明白吗?”吴晓晓又瞪大了眼睛看着张一波,听他说周莹莹或许会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用以前的态度对自己,或许会用完全相反的方式对自己,可是不管她怎么对自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吴晓晓怎么看这件事。吴晓晓羞赧而温柔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可是她恬静的微笑却让张一波很感动很温暖,感激地把双手握在自己胸前,沉醉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两个人都一起站在楼顶中央向远处极目远眺。
冬日暖阳下的柳城安静而美丽。从楼顶的围墙望出去,宽阔的柳江如一条闪亮的银腰带轻轻绕在柳城的中间,腰带两边高低不同的建筑像补丁似地七零八落散布着,柳江下游远处一根高烟囱隐隐约约往外冒着轻薄的黑烟,继而黑烟越来越浓,最后变成一根粗黑烟柱快速冲向天空,然后逐渐散开去,像一张薄纱网,轻轻飘在柳江的上空。
张一波说这种黑烟对人身体有害无益,那样的工厂早晚得拆出柳城。吴晓晓对此深有感触,她清晰地记得上初中时学校后面的造纸厂经常飘过来的恶臭,笼罩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老师们也是这么说的,早晚得拆了这个造纸厂。可是自己都毕业好多年了,那个造纸厂也没有被拆的迹象。
“早晚得拆。”张一波信心满满地重复道。
吴晓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逐渐飘散的黑烟,有些不置可否,可是看他脸上坚毅的表情,想起他让她信任她的话,又觉得应该相信,于是点了点头:“那样就好了。”
“对,一定会好的。”张一波转过头来看着吴晓晓,微笑着温和地说道。
张一波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吴晓晓,吴晓晓打开来看,是他元月份的作息表,不解望着他:“这是?”
“这个,”张一波还没说,脸上先红了一半,“这是我上下班的时间表,我休息的话会和以前一样过来看看你,要是我没来的话就是调班了,不过这种情况不多见就是了。”
“哦。”吴晓晓表面上极矜持地简单应了一下,脸却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她感觉自己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堵住了她想说的很多话。
“我希望你可以了解我的休息时间,要是你没看见我的话,一定是临时加班或者和别人调班了,你不要瞎想,嗯?”张一波用右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啊?”说完憨憨地笑了笑,脸更红了。
吴晓晓觉得张一波像X光似的把自己那点小心思看了个晶透,言不由衷地嘟哝道:“不会啊。”可是话还没说完,便把那张作息表重新叠好认真揣进自己衣兜了,拿手在兜里捏了捏,感觉确实放妥当了,才慢慢把手抽了出来。
张一波看着吴晓晓把那张的时间表放好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以后周末我和严军有时间,你和小杨就一起过来。我们至少一周聚一次吧?”
“呃......”吴晓晓迟疑着,不敢贸然答应。
”你们俩一起来,没关系的吧?”张一波急切地说,“食堂伙食能有什么营养呢?”
“不是也把你养那么白?”
张一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自己平时也吃食堂,就巴望着周末人多热闹可以改善一下伙食,说完生怕吴晓晓会拒绝赶紧以一种“沉默就是同意”的姿态转移了话题:“你们现在学习紧不紧张?”
“嗯,还好,就是计算机好难学。”吴晓晓扬起红彤彤的圆脸看着张一波满眼含笑的眼睛,不好意思地赶紧低下头来,“我不怎么看得懂。”
“那你要加油哦,计算机以后用处大着呢。以后我们做手术都要计算机配合呢。”
“真的啊?”吴晓晓张大了眼睛,她没想到计算机会有这么大用场。
“对啊,我们用的X光机和B超就是计算机的一种啊。回头我去给你买点辅导书,好好学,以后计算机用处大着呢。”张一波抬头看了看威力正盛的太阳,想了想,先问吴晓晓热不热,站那么久了累不累?见吴晓晓摇头,还是觉得有些心疼,正好有个大妈上楼顶来翻晒棉絮,于是邀约把头快低到胸口的吴晓晓下楼去,一边叮嘱她小心脚下,一边信心满满地告诉吴晓晓总有一天那些计算机、电视、汽车、电话什么的都会成为老百姓的居家生活必需品。
吴晓晓看着张一波的背影,心想你可真敢想啊!我顶多就希望一个单位能有一台计算机不用去厂部排队就好了,你居然还连汽车电话这些奢侈品都妄想上了。这话要是被杨依梦和高姐姐她们听见了一定会说他“嘴上没毛说话不牢”,是个“满嘴跑火车”“吹牛不打草稿”的狂躁之徒,这样的人严重不靠谱。吴晓晓听她们议论过很多这样的男人,尽管吴晓晓心里觉得张一波说的话太大了,可是她不愿意把他和她们口里的那些人联系在一起。她心里是信任他的,不管别人信不信,她是愿意相信他的,虽然他说的是一个肥皂泡,可是在太阳下发着七彩的光,也很美。
“你别听老师说国外汽车电视随便丢,是资本主义的浪费,我觉得那不是浪费,那是发达,我们不能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是吧?你看我们现在的形式,哪天我们总比他们还强的。信不信?”张一波回过头来看着吴晓晓认真地说,“只要我们肯干,就有可能先富起来。那时候,汽车……”
吴晓晓生怕他再说出“汽车随便丢”之类的话来,自己已经在心里为他的夸夸其谈找了避雷针了,没想到他还有更夸张的臆想在后面,于是赶紧打断他:“会的会的。就是,你别在杨依梦面前说这些啊!”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别说就是了。”
“现在言论自由,而且我说的都是事实,未来的事实,我又没有瞎说,怕什么?我要给她好好……”张一波站住脚,看着吴晓晓,“你是不是也认为我不切实际?”
“没有,不过我不太信。”吴晓晓被张一波看穿了心思,不好意思地坦白道,“我觉得你说的那些都太……太不可思议了。我现在就想回去上班不用去机房排队就好了。”
“会的会的。”张一波把手放在底楼楼梯扶手上,看着吴晓晓红彤彤的脸,用好听的男中音学着吴晓晓的口气,吴晓晓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吴晓晓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已完全贯穿于自己内心深处,而她的心灵又贯注于她的双眼。她相信张一波一定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感受,心里便如这冬日暖阳一样灿烂,嘴角微微上翘,心里满是温暖和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