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和你，我们去逛街！”张一波不管后面有没有人，用一种不容置疑又有几分生气的口气急急地大声说道。

吴晓晓没想到张一波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句话，唬得她赶紧回头去看周莹莹，她看见周莹莹铁青着脸双手叉腰站在宿舍门口望着他们，严军站在旁边竭尽口舌只能，希望自己说出去的每一个字都能像高压枪里喷出的水柱，能够为盛怒之下的周莹莹降降温，但是从周莹莹的表情看来，很显然严军高估了自己的灭火能力。吴晓晓怀着周莹莹以为的骄傲其实是不安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提醒张一波。

“张医生……”

“叫我一波，不然别说话！”张一波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声音不大却很生气，“除非你不愿意！”

吴晓晓生怕再惹出别的事端来，赶紧红着脸垂下了眼睑咽下了后面的话。

张一波把一盆碗筷放到水池里，接了半盆冷水加了半盆热水，用手试了试水温，说了句“刚好”，撸起袖子一本正经地洗了起来，他把洗干净的一个大盘递给吴晓晓，吴晓晓无限愧疚地不时看着张一波宿舍的方向，她看见周莹莹气呼呼地拎着包急急跑下楼去了，刚要告诉张一波，没留神他递过来的盘子，手一滑，盘子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把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吴晓晓感觉自己心脏都皱成一团了。张一波皱了皱眉头，对着摔碎的盘子连着“呸呸呸”吐了三下，让吴晓晓也跟着学。吴晓晓没想到一个大男生还这么迷信，于是安慰他说“（碎碎）岁岁平安”。张一波有些忧心地笑了笑，想了想，点了点头，让吴晓晓“既来之则安之”，不要再走神了。

吴晓晓看见他脸色缓和了许多，可是眼角好像有点晶莹的光在闪动，她既担心又感激张一波刚才的举动，不自觉地也红了眼圈，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张一波拿胳膊在眼角抹了抹，轻轻地摇了摇头，温柔地说了句“傻丫头”，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洗完最后一个碗，张一波让吴晓晓把端着的干净碗筷重新放回盆里，问她自己洗碗的手艺过关没有？吴晓晓肯定地点了点头，张一波好看的嘴唇向上翘了起来，满脸期待地看着吴晓晓：“那么，奖励我下午我们一起去逛街吧？”

“杨依梦怎么办？”情急之下，吴晓晓问了一个蠢头蠢脑的问题，因为她看见张一波不仅笑了，而且笑得很放松，好像她不是在问问题而是讲了一个什么很搞笑的笑话一样。

“你别让严军拿你当眼中钉啊。”

“也是啊。”吴晓晓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吴晓晓和张一波一前一后走在马路的两边，张一波不时回过身来看看吴晓晓有没有跟上。两人来到疗养所大门对面的车站，两个人像不认识似地各自站在候车的人群外围，不时相互看一下，嘴角那末短暂的浅笑只有两个人才能看懂。

吴晓晓看着不宽的马路，中午等车的人不算多，从他们叽叽喳喳的交相交谈中，吴晓晓猜想他们应该是附近柳厂职工，这种熟悉的等车场景让她想起了自己厂门外的那个公交站台，何其相似的大厂站台等车场景，又历历在目。想着下午回来时的拥挤，不由得在心里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吴晓晓昨晚想了很多，她不停地跟内心深处不同的自己讨论，尽管她早早地为自己的感情做了定论，可是当她把自己和张一波重新捆在一起的时候，那个灵魂最深处的“小我”总是要跑出来捣乱。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对于今天的见面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想来想去独独把周莹莹想漏了，更没想到周莹莹今天的表现会让自己的到来显得这么不合时宜。

吴晓晓和张一波一前一后下了公交车，穿过熙熙攘攘的柳城广场，再穿过一条小巷，来到四面环满塔松的体育场。体育场外面的木椅上几乎坐满了人，或闲聊或无聊地从铁栅栏望着里面的人用跑步、打篮球、打羽毛球、环着球场骑单车这些别致的方式迎接新年。她不知道这些热闹的人群里会不会有认识她的人，不敢停下脚步，假装散步的样子绕着体育场慢步踱着。体育场对面是柳城唯一的广场，广场上人流如织，围着广场一圈大大小小的商店门口都摆着一个录音机，从这里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可以揣测，每个商家都把音量调到了最高。一些流动商贩把自行车从前到后从上到下都挂满了各种小东西，五颜六色的帽子、围巾、手套、发夹、衣架......琳琅满目，猛看上去像一个滑稽的小丑。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他们不自量力与商铺高音喇叭一决高下的企望：“看看吧小姑娘？”吴晓晓无意识的目光刚好撞上一个小贩滴流乱转的目光，小贩赶紧殷勤地邀约着，“看一看瞧一瞧，不买不要钱你也不吃亏。”吴晓晓拿眼把眼花缭乱的自行车全方位快速瞟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可以吸引她的东西，更准确地说，她没好意思去发现有什么能够吸引她的东西。小贩紧盯着她看的眼神和后面张一波专注的眼神都让她很不自在，她在心里为这样的流动商贩难为情，也为自己在小贩摊子前多停留了几秒而难为情。赶紧把目光转向别处，慌张地绕开小贩漫无目的地在前面走着。

“我们找个背风的地方呆会儿吧，”张一波快速走上来，慢慢走过过她身旁时温和地说道，“跟我来。”张一波边说边往体育场左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看吴晓晓有没有跟上来。他俩保持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走到体育场尽头一栋高楼的侧面站住脚，用眼神询问吴晓晓这里可不可以？吴晓晓背对着稀稀拉拉走过的行人，她对柳城不熟悉，想不出哪里比这里更安静，只好点了点头。

“要不，我们还是去找家饭馆坐坐吧？”张一波看了看远处的太阳，伸手在外面感受了下温度，“你冷不冷？”

吴晓晓摸了摸还没有消化的胃，再想到广场那边可能会遇见熟人，就紧张地感紧摇头：“不用不用，这里挺好的。”

“这里要是有张椅子就好了。”张一波搓着双手，看着吴晓晓的脚，“你穿高跟鞋站久了会不会很累？”

“不累。”

“要是有椅子估计也没我们的份啊。”

吴晓晓看着体育场周围座无虚席的木椅，笑了笑：“那确实。”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向体育场，看着里面热气腾腾的运动，彼此听不见却都一样感受着来自对方的心跳和不自然。

“我们去晒太阳吧？”张一波看了看楼房阴影外面的暖阳，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吴晓晓，吴晓晓看见有人走过来，赶紧背过身去，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去上面晒太阳，怎么样？”张一波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方向，吴晓晓不解地望着他。

“我们去楼顶，找个背风的地方晒太阳，怎么样？”

吴晓晓才知道刚才他在看楼顶，也抬头看了看上面，腿肚子突然抖了一下。

张一波说完就转身往楼房的正面走，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吴晓晓没动，就做了个招手的手势，吴晓晓再抬头看了看高楼灰色的墙，疑惑地跟在他后面慢慢往前走。

楼顶果然离太阳最近，可是风也很大。“这就是高处不胜寒”了吧？吴晓晓被冷风吹得打了一个激灵，即使站在太阳下也没有被快速融化。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张一波随口念了一句古诗，走到楼顶围墙附近，俯视着远处七零八落的低矮建筑物和楼下广场上密如蚂蚁的人流，向吴晓晓招手，“走近一点，你会看到更美的风景。”

吴晓晓越靠近围墙，心里越哆嗦，小腿肚越抖得厉害。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居高临下过。走到离围墙还有两米远的地方，她已经能看到远处的低矮建筑物了，她没办法再往前走一步了，因为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心慌气短。

张一波回头看见吴晓晓脸色发白，眉头紧蹙，想向前又颤颤兢兢的样子，问她是不是感觉头晕心慌，吴晓晓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心里的感受。

“原来你有恐高症啊，对不起，我不知道。”张一波满脸歉意地走了过来，吴晓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张一波只好在吴晓晓一米外站住脚，“那你以后不要轻易靠近高楼的窗台栏杆，不然很危险的。”

吴晓晓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第一次听见“恐高症”这个名称，茫然地问张一波这病严不严重？张一波脸上的汗毛在太阳下发着浅黄的光，白净的脸上因为忍着笑有点微红，他温柔地告诉吴晓晓，“恐高症”不是病，只要不靠近高处的边缘，没有危险。如果愿意克服，经过循序渐进地训练是可以克服的。吴晓晓望着他期待的眼神，听他讲如何克服“恐高症”的日常训练，干净利落地摇了摇头，因为她没有接受挑战它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