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这么多年,起初他感觉父亲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有道理的,但现在看来,他失去了人最基本的情意。

“少爷!”青薇再次跪地,但这一次,她拜的是阎阳明,“你和小姐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但也只能来世再报。”

说着,她转头没命似的朝着花山之下狂奔而去。

夜雨开始变得淅淅沥沥,阎阳明发辫散乱,他猛地抹了把脸,一把抓住身旁的一株海棠花树枝,开始疯狂地摇晃起来,花叶坠下。

片片落英簌簌盖在素月身上,也将那张青紫色的脸全然遮住了去。

“你最爱的就是这春海棠,不是吗?”阎阳明轻声细语,好似耳边呢喃。

“春阴漠漠,海棠花底东风恶。人情不似春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绿尊细细供春酌。酒醒无奈愁似昨。殷勤待与东风约,莫苦吹花,何似愁吹却……”吟诵完最后一个字,阎阳明将手中一片花叶,盖在了素月的额头之上。

“咳咳咳……”虽然已经在极力忍耐,但阎阳明仍旧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身子震颤间,他只觉得自己快要零散了去。

“嘶嘶嘶……”身旁的海棠树从中又传来蛇的游走之声,一条墨色的大蛇在树林间穿梭,而后游走到阎阳明的身边,身子慢慢站起,才发现那居然是一个“人”!

“拿来。”阎阳明沉声道,言语间满是镇定之意。

这怪人从身上拿出一只拇指粗细的水苍玉小瓶,上面则用红布塞住瓶口,慢慢递到阎阳明面前。

阎阳明伸手接过,一把将那红布塞给拔下,深吸了口气。

“决定了?”怪人声音诡异,前音似男人浑厚,后音似女人妩媚,无法分辨出他究竟是男还是女。

“都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阎阳明惨然一笑,将那水苍玉小瓶儿整个儿地竖了起来,里面的液体全然落入嘴巴里面。

而后将这瓶子丢到一边,只觉得胸腔间一阵热气升腾起来,原本胸口间压抑着的一团阴寒之气也即刻被驱散了去。

“为了一个女人,值吗?”诡异的声音再次传来,悠悠地发问。

“值与不值皆在于我,你不是我,又怎能感知我的悲喜?”阎阳明摇着头。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我先走了,还要连夜赶去广州……”怪人说着,再次钻入一旁的海棠花林当中,似大蛇一般游走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就听一阵呼喊声传来,“少爷,棺木运来了……”

慢慢起身,朝着一侧转过头去,却发现是阎风和一个伙计抬着一个棺木走了过来,这棺木乃是棺材铺中最薄的板材,现在也没有时间再去订那好的木料,且将素月盛放其中,不让其尸骨被野狗啃食即可。

而跟着阎风来的那个伙计则是棺材铺的小吴,和阎风乃是同乡,两人自幼感情笃厚,让他来定然会保守秘密。

三人将素月抬至棺内,小吴则慢慢地封好棺木,再将棺木放于坑中,又慢慢地封了土,平了坟,又往坟头堆了些海棠花。

“少爷,没事的话我就先回了,明日一早还得开店。”小吴冲着阎阳明微微颔首。阎阳明点了点头,从身上取出一些钱银让阎风交到小吴手中,言说都这个时辰了,还让他赶来此处,着实太麻烦。

小吴拜谢离去,阎阳明对着那坟淡淡地说了句,“魂归泥土,你便可得清白。素月,好好睡一觉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见此情形,阎风赶紧跟在后面。

“少爷,青薇呢?”阎风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青薇的身影便一脸疑惑地问。

“我让她走了,若是留下断然活不成。”阎阳明回答的很是冷淡。阎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中却有些失落,因着跟着阎阳明接触素月的机会比较多,所以和青薇也算是熟识,这丫头长得很是俊俏,就像是河边嫩生生的蒲草。没想到两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两人跨上马车,阎风只觉得此时的阎阳明和他刚刚离开之时截然不同,好像就在瞬间脱胎换骨了去。行走之时步伐矫健,带着风声,没有丝毫孱弱之态。

阎风本想开口发问,但话到了嘴边,却又被生生地咽了回去。

车子转头朝着阎宅的方向驶去,一路上但听得“格拉格拉”地声音不断,阎阳明坐于车内稳如大钟,丝毫没有疲倦之态。但双目中却透着一股威严之气。

片刻之后,车子到了阎宅大门口,那两名护院见马车来到赶紧迎了上来,一脸谄媚之态言说道,“少爷回来啦,今夜二十四桥畔的芍药开的如何啊?”

阎阳明没有回答,只转过头去定定看了那护院一眼,登时那护院呆立在当下,浑身犹如过点一般,只觉得阎阳明目光如炬,能让他整个人都点燃了去。

“你怎么了?”当阎阳明走过去许久,那护院还呆呆地站在门口。另外一人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打了一个激灵。

“我怎么觉得少爷今天有些不对劲儿…….”他说着,一脸惊惧之色。

“少爷,你浑身湿透了,先去房内休息,我且去帮你打盆热水来冲洗一下。”阎风说着就准备去灶间点火烧水。

“莫用!”阎阳明回复地斩钉截铁,“我只想自己呆一会儿。”说着便走进屋内,将那房门关的严丝合缝。

“嘶……”阎风只觉得周身一片寒凉,打了个激灵之后悻悻地走到一边。

第二日,经过春雨一夜的洗礼,天气澄澈无比,天空万里无云。阎风一早便来到阎阳明的卧房本想伺候他穿衣洗漱,却不想一进来却看他正在研磨墨汁。

“少爷…….”阎风觉得很奇怪,往常的时候,阎阳明都是在床上恹恹地躺着一脸倦怠,怎么今天会精神这么好。昨夜并不让他陪着,原以为是将自己关在房中暗自垂泪,却不想今天看来精神绝佳。

“去库房取些宣纸来。”阎阳明并未抬头仍旧在认真地研磨着墨汁。

“好……”阎风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库房跑去,但刚刚跑到回廊时,就看见管家阎瑞在前面站着,双目定定地看着他。

阎风叹了口唾沫,身形颤抖着朝着前方走去,恭敬地喊了声,“阎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