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斐然心头一抖,继而接着问了一句,“敢问这‘糯米泥’又为何物?”

“‘糯米泥’乃为长沙唐宋土坑墓葬当中的‘回填土’,也就是放棺时挖出,后又回填入坑中的泥土。若将此类黄泥添加到煤炭当中则尤为耐烧,因此便有‘土夫子’去往墓葬中挖取‘糯米泥’,比寻常黄泥价格高出数数倍。”施世纶深吸了口气,“原本是正经行当,但若一步走错,便做成了缺阴德的买卖。”

“此话怎讲?”白海升一脸疑惑,“若只取那‘糯米泥’虽称不上为正经行当,但所做之事也不算损阴德的勾当。”

施世纶微微一笑,“坏就坏在那些‘土夫子’在挖取‘糯米泥’的时候连带出了其他的东西,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谁料到居然将那些古墓当中的随葬品也给挖了出来。”

“哦?”文斐然一脸惊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若非大人告知,我对此事还一无所知。”

施世纶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人起初也只是挖到了一些唐宋墓葬中的随葬品,卖给古董商,换得一些口粮和几个小钱。但其中有一些品质极佳的古器可以卖一个好价钱。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些人见有利可图,又不用再像之前那样走街串巷地卖黄泥,于是便摒弃了原先的行当,干起了挖坟掘墓的勾当。”

“真是可恶至极,这些人乃恬不知耻之徒!”文斐然握紧了拳头。

杜汐月耸了耸肩膀,“本就是鸡鸣狗盗之辈,哪里懂得什么廉耻?但这一行的分工也相当严苛,行内规矩,一般是两人合伙。”

“此话怎讲?”文斐然顿时觉得杜汐月和一般女子截然不同,居然知道这么多诡谲离奇的东西。

“俗话说‘一人不进庙’,挖坟掘墓也是一样,除非是小型墓穴,在入墓之前早都勘测清楚,心中有数,否则单枪匹马一旦进入则首尾难顾,若是两人则方便许多,甚至中大型墓穴也不在话下。动手时,一人打挖盗洞,另外一人则负责清土,同时望风。当一人进入墓室摸金取物,另一人则在外面接应随葬品。”杜汐月说着叹了口气,“我祖上乃是镖门世家,祖父有一相熟之人早年便是‘土夫子’之流,只是后来手头宽裕后,便摒弃此行,专做古董收购。”

施世纶赞许地点了点头,又接着补充道,“并且搭伙的两个人也颇有讲究,一般来说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多为‘舅甥’。这是为了防止在洞口接活的人图财害命,洞下干活的人将摸来的随葬品都传递上去之后,便会拉了拉绳子,示意上面的人将其拉上去,若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从墓穴得来的阴器又为上品之时,若在洞口把风之人见利忘义,往往就会发生命案。我于泰州任职期间便遇到过这么一个命案。自是那土夫子二人合作时,洞口之人利益熏心,想独吞阴器,便等那洞中之人快上来之时猛地一松绳子,使其从洞口跌落下去,洞中之人立时骨折,那洞口之人又赶紧将土灌埋入洞,并找来一石板封住,其下之人则必死无疑。”

“人心险恶啊。”文斐然摇了摇头,“自小就被父亲教育‘一人不进庙,两人不观井’,土夫子这一行也是刀尖舔血的勾当。”

施世纶点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别说舅甥,有些时候,即便亲生父子也会因利互相残杀。”

文斐然点了点头,旋即又问到,“那他们的盗洞如何打的这么精准?”

“这里!”施世纶指了指鼻子,“想我华夏历经几千年,自有那墓穴无数,而穴葬之中的宝物也车载斗量,但沧海桑田,由于时间久远,那些坟茔都不会突兀地立在地表之上,所以他们全靠地狱周遭风水的堪舆还有对于土质的分析来获得,在地下埋藏了千年的墓穴都可以找到,何况是你们家这平地之上的宅院呢?”

文斐然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施大人所说极是,饶是父亲经商谨小慎微,一直秉着诚信为人的法则,到头来还是会遭了别人的黑手。”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白海升也不由得叹息,“文场主乃扬州盐商之典范,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些时候,即便自己并无过错,也会招徕别人的怨怼。”

施世纶点了点头,旋即面色一紧看向文斐然,“对了,近期家中或家院四周有没有出现形迹可疑之人?土夫子虽说掘土打洞精准无比,但也需要多方踩点观察,你好生回忆一下。”

文斐然思虑了一片,双目猛地一亮,“若说形迹可疑之人还真有,那盐商韦东春前阵子来我家讨借纹银一千,我当时便生疑虑,虽说他仅为一中小盐商,但也断不是拿不出这一千两,可经他讲乃是自家盐销有限,而家中老母又病重,老家水患,祖坟被毁,他出资修葺,因此近日来手头告急。”

“韦东春……”施世纶重复着这三个字,蓦地双眉一横,“我于上任首日,他貌似跟随众位盐商一起前去府衙拜谒,且观其面相确似那见利忘义之徒。”

文斐然点着头,“我父心慈,便让文祥带他前去账房支取钱银一千两,但文祥后来却告诉我,此人于库房院内站定行迹尤为可以,双目不住地打量着四周,现在想来,他莫不是那土夫子之流?”

此言一出,周遭众人皆面面相觑,白海升点了点头,“大人刚上任不久,这韦东春并非扬州本地人,乃自外省迁入,况其迁徙之时,便家底颇丰,众人好奇问之,他只言家中经营布匹生意,但现在却经营盐业,想来也有些奇怪。”

施世纶点着头,一脸肃然,“可这一切只是猜测,我们并无证据啊。”

正在此时,但听得院内传来一阵虚弱的女声,在轻轻唤着,“然儿……”

文斐然身子一颤,迈开脚步朝院外走去,“呀,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