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泽贞有些纠结:“我要是让你走,魏公公事后找我麻烦倒在其次。主要是......若你在京城内生出事端,我就再也保不住你了!你要知道,魏公公可不是司礼监的王公公、陈公公。他做事一向狠辣。”

赵炳皓道:“我离开渭北进京之时,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大明文官的补子上是禽,武官补子上是兽。如果不管黎明百姓的生死,做官的与禽兽何异?”

赵炳皓正义凛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贺泽贞自然不能阻拦他为几十万灾民请命。

贺泽贞道:“唉,罢了。当初忠介公海瑞上折子骂世宗爷,我祖父事前就知道,也没有阻拦......你去吧。赵大人,保重。”

说完贺泽贞给赵炳皓行了一个揖手礼。

赵炳皓还礼:“多谢小侯爷。”

说完赵炳皓大步转身离去。他来到了座师孙丕扬的府上。

孙丕扬正在琢磨如何上折子,劝谏万历帝不要再玩“缺官不补”那一套帝王把戏。

后世史书皆称万历帝为昏君。他的罪状主要有三条,一条罪状是几十年不上朝,创下了明代皇帝不上朝的时长纪录。

另一条罪状是他贪财好货。喜好往皇帝私库——内承运库中敛财。且他敛财的花样百出。遇到灾荒、兵乱,他又不舍得拿出私房钱办国事。以至于内承运库中的银子都发了霉,长了绿锈。

最后一条罪状就是“缺官不补”了。

万历帝缺官不补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年少时被张居正、李太后管得太严了。那时的他没有权力。等到张居正死后,李太后也不管朝政。他对权力产生了一种近乎于变态的控制欲。他一定要将朝廷的权力牢牢的抓在手中。

可是这里有一个问题。他对自己还是有清醒的认知的。他自知没有皇爷爷嘉靖帝那两把刷子,能深居永寿宫,用一个铜罄操控群臣于股掌之中。

所以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文官集团太强,威胁到我的权力怎么办?简单!减少他们的人数就是了!

缺官不补,就是为了避免文官人数太多,威胁到皇权。

另外还有一个次要原因。大明的文官实在是太爱上折子跟皇帝找别扭了。就像是一群整天聒噪的乌鸦。少补一个官员,朝堂上自然就少一个嘴像老太太的棉裤腰一般能唠叨的人。

孙丕扬决定就算丢掉自己的乌纱,甚至于性命,也要改变大明“缺官不补”的怪现象。

他正琢磨着怎么上折子呢,他的夫人走了过来:“老爷,你的学生,渭北府同知赵炳皓登门拜见。”

孙丕扬皱眉:“没有我们吏部的调令,地方官是不得擅自离开属地入京的啊。他怎么来了?让他进来。”

不多时,赵炳皓来到了孙丕扬的面前。

孙丕扬训斥他道:“谁让你进京的?据我所知,渭北知府已经缺员两年了。你这个府同知是渭北的父母官。你来京城,渭北府的政务怎么办?”

赵炳皓给孙丕扬磕了一个头:“恩师。我不进京不行了!渭北大灾!我上折子,请求朝廷调拨粮食赈灾,结果如泥牛入海一般,丝毫没有回音。”

孙丕扬道:“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啊。内阁的沈次辅已经责成户部去办了啊。咳,我想起来了!户部陕西清吏司的郎中、员外郎、主事全部出缺!不过,就算户部那边不管,渭北是西北小江南。往年应该有一定的存粮。你为何不开库赈灾,先救灾民于水火?”

赵炳皓苦笑一声:“渭北八县各县库加起来,存粮有二十万石。张先生在时,朝廷对赈灾也有先开库后上禀的规矩。可是,下令开库的必须是地方官府的正堂啊!我只是个副堂。渭北八县,也有五个县没有正堂,是县丞理政。

我下令八县开库。三个县令、五个县丞为了头上的官帽,把我顶了回来。”

孙丕扬苦笑一声:“真是荒谬到了极点!缺官不补,缺官不补,谁去给朝廷司牧地方?”

赵炳皓道:“恩师,您知道渭北八县的百姓现在吃的是什么嘛?”

孙丕扬道:“怕是要吃草根树皮了吧?”

赵炳皓道:“草根树皮?那是好东西!渭北的草根已经被挖光了,树皮已经被扒光了!现在百姓只能上山捡‘观音石’磨成粉充饥。那东西吃下肚,用不了十几天就会活活胀死。”

孙丕扬听得毛骨悚然:“这.......”

赵炳皓道:“恩师是吏部天官,六部堂官之首。您在朝堂上的分量重。您是否可以谏言皇上......不说调粮赈灾,最起码给我们渭北赶紧派个知府也成啊!有了知府就能开库赈灾了。”

孙丕扬点点头:“嗯。明日我就谏言皇上!唉,再这样下去,大明恐怕要被皇上玩亡了!”

这是一句十分过头的话。如果被厂卫的耳目听了去,一准是一件掉脑袋的大事。

可是,孙丕扬却不怕。因为他已经对万历帝失望至极。皇帝昏庸成了这个样子,当臣子的迟早都会被活活逼死的!就像他手下的胡永骏一样。

士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第二日,孙丕扬来到了永寿宫门口。

今日站在宫门口当值的锦衣卫百户,是贺泽贞。

孙丕扬的背上背着一筐石头。

贺泽贞连忙问:“孙老部堂,您这是?”

孙丕扬道:“渭北的几十万百姓快要饿死了。我要见皇上。小侯爷不要阻拦!”

贺泽贞试探着,压低声音问:“那您老背着这一矿石头入宫是什么意思?别是要拿石头砸皇上,刺王杀驾吧?”

孙丕扬苦笑一声:“我没那么大的胆量!渭北的老百姓,如今以观音石充饥。赵炳皓带进京的那一筐观音石被内厂扣下了。我只能让下人在府里捡了这一筐石头。”

贺泽贞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好,请孙老部堂进宫吧。”

幸亏今日当值的是贺泽贞,若换了其他锦衣卫百户,恐怕绝对不会放孙丕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