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万谷不高兴的扯着嗓子喊道:“老子可没工夫带你天天跑那地儿。呐,有个娘们来看你了。”

“就一炷香,废完话赶紧上来,被别人知道你我都有麻烦!”对佘粼说完,他半刻都不想多待,沿着石梯就原路返回了。

这座冰窖现在便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站着的一个坐着的。

朔风若刀,一下下刮在裸露的双臂、胸膛,可那默默承受的黑影早已无动于衷,他或许已经适应这里的严酷,又或者……

佘粼朱唇颤栗,清澈的眼波流动如水,很快那水流红了眼眶,一滴滴滚落在自己无法平息的心口。

血液快要凝固,心脏快要窒息,比四周更令她寒冷的是面前那似乎永远都在沉默的身影。

谁也不知过了多久。

挺直如一棵孤松的胸膛出现了片刻的僵硬,随后是爆发般的颤抖。

“你……来了。”这声音饱含了无尽沧桑,他的双瞳缓缓开阖,那是一双深邃到无穷无尽涵盖了整个天地的眼睛,它们陡一睁开就将佘粼的倩影狠狠印在里面,浓得根本化不开。

“啊。”佘粼点头应了一声,“我来看看你。”

她神色凄然,本来心中有一大堆话想要倾诉,可来到这里却骨鲠在喉,话到嘴边硬生生卡住了。或许她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镇万谷怎么可能轻易放你进来?”对方轻声问道,他目光索然,波澜不惊,只是略微有些疑忌。

“不做点威胁他当然不会这么好说话。”佘粼冷嘲一声,然后开心的哭笑道:“不过总算见到你了。你可还好?”

她抱着纤弱的双臂,那重重寒浪已是冰冷彻骨,刺得她心口生疼。更不要说修为已废困在这里十数年的人了。

“此地的寒毒在一天天削弱我修炼的万域绯焰体,这辈子已是复原无望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沉。这暗无天日的折磨加上侵入肺腑的寒气令他元气大伤,不可逆转。

而为了中和体内愈加严峻的寒气,他必须每隔一段时间随三名酷吏带到地芥园去吸收日炎之力,却算得是杯水车薪,仅仅起到缓和的作用。寒气会一天天加重,会逐渐侵袭他的五脏六腑,破坏他的身体机能,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就得命赴黄泉了。

他最终结局就只能是孤苦无依的老死或冻死在冰窟之中,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希望。

永生永世翻身不得!

佘粼的脸庞更加晦暗,不过又勉强焕发了神采,她压抑着激动轻悄悄说道:“早就预料到你这幅落魄的鬼样子,蝶峦峰峰顶之上有一棵温养了十年的地灵母芝,待下个月成熟后我拿过来给你服下,到时绝对可以清除你多年的瘀伤,令你伤势复原,咱们便可以逃出此地。”

“留得青山在,几年十几年后还愁大仇不报?”佘粼越说越慷慨高昂,她的长发在寒风中激烈飞扬,尖利的指甲深深陷进柔软的肌肤中,“要不是有你在,这种肮脏污秽的学院我一刻都不想多呆!”

“没用的。”后者无奈地叹息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就算逃脱后我走了天大的运气肉身之力重回巅峰,可灵玉毁损修为已废,拿什么跟他们斗?”

佘粼默然。

“再者,我屠光百名殿主,护法,供奉,数不清的导师和学员,席远和万俟渊他们岂会让我安然离去。现在留我一条贱命只不过是想撬开渊器的下落。你说的‘逃’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听到这里,佘粼更是苍白如纸,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摇摇欲坠,她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只是朱唇翕动。这多年的努力还是完全比不过惨酷的现实。

她就是个小小的导师,莫说院长级别的大人物,单单是那些殿主、供奉翻手之间都可以将其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弱者的悲哀,弱者的卑微,弱者的不幸。

“我生不低首,死……也不会垂泪。”他一字一顿,脊背挺得枪杆般笔直,“我告诉你穷途末路又如何,能救你的不止有希望同样也有绝望!”

温度也随着这句话在这一刻骤然降低,佘粼打了个寒颤,挣扎着没有说话,冰窖中重新回归了安静。

“跟我说说那个人吧,听口气他应该是你新收的学员。”他突然话锋一转,冷暗之中,一张脸庞被层冰霜覆盖,声音之中蕴含了莫名的笑声,“我对此人很感兴趣。”

“他?你说那个无赖,好端端的提他干嘛?”佘粼皱了皱眉,想起玄崖就一肚子火,羞辱嘲讽了自己不说,又让自己大出血坑了两株上好的灵药,她巴不得玄崖死了才好。

“最好修炼时出了岔子突然暴毙身亡,或者跌下断崖摔个粉身碎骨……”她在心中恶狠狠地诅咒着。

当下,佘粼抱怨似的在背后将玄崖痛痛快快数落了一顿,“不是急着找你,我会理他这么多?早一巴掌扇死他了。”

对方暗自好笑,轻轻摇了摇头,笑道:“这小子倒是会坐地起价。不过那个时候若不懂得捞点好处可真是愚蠢到家了。”

灵士的修炼最耗费的就是天材地宝,没有各种各样的灵药,秘法,灵器就算天赋再高那也是饿着肚子做梦——空想。所以在他看来,玄崖虽然自私自利,却并不傻。

“还笑得出来?百妖果有多珍贵你不晓得?集近百种灵兽的鲜血凝聚而成,是……”佘粼愠怒不止。

“够了,不要在意这些小事。”他蓦地打断道:“我是说跟其他人比起来他有没有什么……不正常?”

“不正常?那可多了去了。”佘粼还想反驳几句,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她沉吟道:“先前陈璇有意收他为弟子,不知道他抽了哪门子风竟拒绝对方,又跟另外一个学员当众斗殴,被坤恽两句打发到外牢关了几天禁闭。呵,想来真是好笑,天下间还有这么白痴的人,择良木而栖都不懂。”

就连她看来,拒绝陈璇转投自己门下实在是不明智。

双目中的亮光渐渐暗淡,深处竟有了一丝颓然,他背靠冰墙,低低的长叹一句:“唉,就这些吗?当真是普普通通,看来……”

佘粼疑惑不解的看着他:“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哦,对了。”她一声突兀地叫喊把对方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我想起来了,这家伙可谓歹毒之辈,为了丁点的利益害死了几个倒霉的学员。”

她把前些时候在蝶峦峰上的所见所闻一一述说出来。“想来是因为灵药才越货杀人。”

“果然心狠手辣!”那深邃到极点的眼瞳豁然爆发出已经消逝的光芒,“我初次见他就看出他身上的戾气非比寻常,那一瞬间似乎感受到无数人的鲜血在奔涌哀嚎!”

“杀人就该当机立断!”

在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磅礴血海之中,他却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他沙哑的放声大笑,身上捆绑的锁链簌簌颤抖,被拉扯得快要绷断。冰花疯狂翻滚,宣泄着无边的暴戾,整个冰窖寒光大盛震动不止,似地震山洪暴发。

狂笑之声渐止,胸腔的闷气一扫而空,他畅快的咳嗽了几下,在佘粼的惊诧惘然之中,对着她吼道:“把他给我找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顺便准备件长袍。”

十个时辰后,佘粼死死抓着玄崖不管不顾镇万谷的阻拦大骂来到了十层癸字十号面前。

“哎哎,别走,说你呢!”镇万谷怒不可遏,“这不是想来就来的菜市街,这是北镇狱死牢。你一个人来就算了,还带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咦?这小子怎么有点眼熟?”昏暗之中,他确实有些看不清玄崖的面容,只是觉得似曾见过,说完就要过去凑近一看。

“你可以去,但外人不行!”

玄崖森然的注视对方,灵力马上就要破体而出。

“镇酷吏,你莫非又忘了咱俩间的交情?想当初我临时有事托你代课你还毫不犹豫的答应,怎的过了几年就人心易变,当真是世态炎凉。”佘粼装模作样的低叹道:“现在只不过去牢里看望亲人就一再阻挠……”她心情懊恼,一副颓然若失的样子。

镇万谷见她旧事重提,气得眉头直跳,打量了几下玄崖,像驱赶瘟神似的摆摆手,“行了,滚滚滚!”

佘粼松了口气,带着玄崖如微风拂柳飞速的从石阶上滑落而去。

冷冰的暴风迅速摧残过来,排山倒海般对着玄崖疯狂碾压。

“这里是什么地方?”灵力的流动无比滞涩,一丝丝寒气挡不住的渗体而去,玄崖神色一变,一连打了好几个冷战。

“住嘴!紧跟着我便是,这么多好处岂是白给你的?”佘粼冷眸闪烁,双手森寒彻骨。就在一个时辰前,她为了劝说对方去内牢,又生生耗费了两盒雪玉凝膏。

十数年来这灵药她总共就搜藏了三盒,自己修炼时丝毫不舍得用,但这两日落个一点不剩全见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