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到跟前,南君然就递了一个油纸包过来,“方才有卖糖人的,我寻摸着你应喜欢,就买了几块,另有麦芽糖,也买了些。”

唐雀惊喜地接过来,果见里面几根糖人,除了传统的娃娃形,还有蝴蝶形的、燕子形的、花形的,底部有几块白乎乎的麦芽糖块,香甜香甜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去。还未放嘴里,心里已经甜透了,唐雀禁不住绽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师兄!我很喜欢!哈哈,一大早就收到这样好的礼物,看来今天运气一定不错。”

南君然也被她感染得弯起了唇角,“嗯,清瓶喜欢就好。方才点了冬笋包、蟹壳黄,还有红枣糯米粥,吃完后我们便去找苏合罢。”

唐雀喜滋滋地塞了块儿麦芽糖进嘴里,连连点头,这冬日虽冷,心里却暖乎乎的。不一会儿,早点陆陆续续地上来了,唐雀饱餐一顿后,又嗍了根蝴蝶糖人,将米粥和包子给雀歌端上楼后,和南君然一起出去了。

一路往南,进青石巷,到荒宅后,苏合已经早早等在屋里了,见到南君然和唐雀,他面色一喜,唤了声“大仙。”

南君然道,“昨夜我用了传讯鹤问师尊,得知要寻方士天涯,也并非全无门径。只需所唤之人使召唤符来求,若是有缘,他自会前来。故而我画了些召唤符,你只需拿着它,心诚求之便可。”

苏合连连点头,又道了谢。南君然从袖子里取出一沓召唤符出来,尽数递给苏合,苏合先取了一张,闭上双目,不一会儿,那张符竟起了一团火,从他手中飘落下来,化为灰烬。

气氛一瞬间变得紧张,唐雀放缓呼吸,绷紧神经,睁大了眼睛看着四周。然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屋里仍旧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出现。苏合睁开眼,眸子里透出失落来。

南君然示意他再拿一张。苏合又拿起一张,照旧落地为灰烬,却无一人影出现。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求,最后一沓符纸用尽了,地上落了一堆灰烬,风儿一吹,散向屋内各个角落,却始终未见方士天涯的身影。

苏合一叹,“果真是难求,怕是天命如此……大仙,我在此谢过了,麻烦了两位,实在过意不去。”

南君然摇摇头,“传说之人哪有那么容易见得,若有一个希望,定要行进下去。如今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方士天涯,又有多少人求他,他瑰意琦行,不同于一般道人。这样罢,今日求不得,明日我便再来,明日不得,复明日,若是求半月而不见,那便真是无缘,可收了心思了。”

苏合一对潋滟凤眸又重新燃起希望来,看了南君然半晌,忽而行了一揖,“谢过大仙!若在下能求来方士天涯,了却心愿,来世定不忘大仙之恩!当牛做马,必以为报!”

南君然摆摆手,“前世之事说不得,切莫许下这诺言,只要你不为祸百姓,不扰乱天道,心愿成,便是你应得的。况且修道之人不求报,帮了你也即自己的造化。”

苏合又拜谢了一番,唐雀隐隐约约觉得南君然似乎无形中又征服了一人,心里不免有点奇特的感觉。南君然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她早知道了,只是相处甚久,加之不怎么去留意,她便没有感觉。通过今日之事,她才有点体会到他的厉害。

这么优秀厉害的人,是她的师傅。

后面两人离开了荒宅,之后的几天,唐雀都跟着南君然画召唤符。一日最多只能用二十张,这是清德道长千里迢迢送来的传讯鹤里提到的。清德道长还说,此番他卜知有一高士将路过江南苏州府一带,此高士携紫气而来,笼星辰之光,这般异象,他数百年只在鬼王屠观那次见过一回,便疑是方士天涯。观主清枢心心念念方士天涯已良久,清枢敬重方士天涯,如今还有一愿便是能再见他一面,故而卜知异象后,清德道长就派了南君然来苏州府。至于为何他不亲自前来,倒是没有说明。

于是唐雀对这个传说中的人物愈来愈好奇,而且南君然还说方士天涯也是师出白云观——就这一句,她就明白了白云观虽小,却为何声名远覆四海。

一日二十张符,用来求唤。然十日过后,离半月仅剩五日,却仍是没有动静。苏合由本来的满怀希望,到后来的失落,最后终于归于沉默了。

到第十四天,仍是没有动静,地上的灰烬已经堆了不少了。苏合想来是极其失望的,一双凤眸泛不起了潋滟之光。

到第十五天,最后一天,最后一张符纸燃尽,仍是没有见到方士天涯的身影,哪怕只是小小一截衣角也没有出现。苏合终于彻底沉默下来。

他静坐在垂落的白幔中,背影清瘦而孤寂,唐雀看着颇为不忍。和南君然一起离开荒宅时,他似乎难过的说不出一句话,只行了一揖,继续静坐在白幔间了。

回到近水楼的时候,南君然显然也是有些低落。唐雀心情本就压抑,看任务没有完成,心里颇不是滋味。南君然瞧她一脸郁郁,唇角勾了一勾,揉了揉她的头,“清瓶,无需失落。这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方士天涯哪有那么容易见到?其实自小从师尊口中听闻他,我便是一直都带了好奇的,自然也就想会一会这高士,如今不过愿望落空罢了,不值当低落。打起精神来,明日我们便可回观了。”

唐雀抬头看了看他,心中一暖,就又点了点头。

后半夜开始落雪,纷纷扬扬的,天气又肃冷了几分。唐雀缩在被窝里,昏昏沉沉地将要睡着时,突然一双哀怨的凤眸划过脑海,接着是一道单薄瘦削的身影、极其标志的耳朵。唐雀突然惊醒了,听见外界寒风呼啸,心里不禁担忧起来——这几日只知道任务,一直都用召唤符求方士天涯,却从来没问过苏合,他到底是有何愿望?又为何不肯离去?

如果愿望不完成,他就永远不离开那里,永远都孤零零的,就算这次南君然不收他,但若遇到下一个修道之人,可还会放过他?唐雀思索了良久,最后翻身起了床,点灯穿衣,披了件厚实的披风,匆匆出门了。

——如果可以,她想帮他。

外界风雪交加,冷风如刮骨刀一般渗人,雪花飘飘洒洒,地上厚厚积了层雪,冰花扑面,使人几欲睁不开眼。天色浓黑,除呼啸寒风外再无一音,唐雀只提了个小灯笼,幽幽一点光亮,驱不散前方的暗色。往前走远一步,唐雀就被风雪与黑暗打败一分,虽咬咬牙坚持了,身体却打起了冷颤。

走了不知有多久,拐进一个巷子,总算稍稍挡了点风。唐雀略微一放松,加快了步伐。

这时,身后突然也响起一阵“嚓嚓”的踩雪声,极小极细,若不是这巷子安静,她根本无法察觉。唐雀猛地一个激灵,后背“刷刷”起了层冷汗,步子不自觉加快起来。那“嚓嚓”声也随着加快了。

唐雀头皮发麻,一瞬间感觉孤独到了极点,冰花一阵阵拍在脸上,连心都跟着凉起来。正考虑要不要取出寒光剑时,后方突然传来小小的一声“喵”。

恐惧一瞬间降了下去,唐雀回过头,用小灯笼一照,果然看到一只猫——黑色毛发,形体纤长,一双萤火般的绿眼睛,竟是……雀歌?

果然是雀歌,见唐雀转身,它停了下来,抬头又“喵”一声,似乎在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我可是一路跟着你来的。”唐雀看见它,感到难得一阵亲切,心里着实放松不少,就弯腰把它抱了起来,“我有一紧要之事,现在要去一个地方,一个人确实有点害怕,要不你跟我一起?”

雀歌看了看她,点点头。

唐雀把雀歌裹进披风里抱着,只露了一对眼睛出来,有它陪伴,先前心里那些恐惧什么的完全消散了,就连风雪似乎都小了几分。穿街串巷,一路往南,终于看到那小小的青石巷。

进了正房后,里面的沉默将外界风雪隔离开来,白幔四垂,萦绕着股股沁脾的苏合香。唐雀轻轻唤了声“苏合——”,不多时苏合从白幔中而来,一瞧见唐雀,眸子里闪过惊讶,“大……大仙?你怎么……怎么……”

唐雀冲他一笑,“大仙是我师傅,你不必这样称我,叫我唐雀,抑或清……罢了,道号就不告诉你了,叫我唐雀就行。”

苏合有些迟疑,“唐……唐雀……这外界风雪严寒,你一路所来,可是有什么要事么?”

雀歌从唐雀怀里挣脱了下来,冷不丁吓了苏合一跳,他定睛,看到一只猫,眼眸亮了一亮。雀歌好奇地看了他几眼,又打量了屋子四周,最后看向唐雀。

唐雀道,“苏合,为什么一定要找方士天涯呢?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愿意就跟我说罢,指不定我可以帮到你,而且我师傅很厉害的,有他在,指不定也能帮你实现。”

苏合眼眸里又亮了亮,然几度明灭,又黯下来了,“唐雀,谢谢你的这番话,但我的愿望有悖于天道,不是那么容易成就的,且就算能成,我也不可托你们行这违天之事,连累了你们。”

唐雀想了想,“那么……不妨说说罢。说出来指不定还有其他办法,若不说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明日我就要与师傅离开此处,如果能在离开之前帮你了却心愿,岂不是件好事?况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你不肯说,丧失了这次机会,指不定又要等上许多年。你知道吗?知道罢,等待是有多煎熬的。”

苏合蓦地沉默了,似在思索唐雀的话。最后可能觉得有理,他抬头,一双凤眸看向她,“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拒绝,就把那不值得一提的告知与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