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之间这一次四目相对,宛若隔世了。
“爸,你感觉怎么样?”张池羽弯腰向前,低声寻问。
张明这一生最大的安慰就是养了一个那么好的儿子,虽然平常他脸上总是严肃,可他心里对儿子是非常满意的,他想给儿子一个微笑,可那张经常板着的脸,对这项肌肉运动并不熟悉似的,笑得很勉强,“吓坏了吧?”
张池羽不知该如何回答,吓坏了,他真的吓坏了。昨天凌晨,妈妈歇斯底里的喊声惊醒了他,妈妈从来没有发出过那么大的喊声。现代年轻人,他尊重女性,但在他心中妈妈仍然是女性的典型代表,温柔如水,又内心坚强,拥有常人不能及的韧性,若不是如此,她怎么熬得住练功的苦?听到妈妈的喊声,张池羽就知道一定出事了,他从床上跳起来飞奔到父母的卧室,看见倒在地上的父亲,脸色灰白,毫无生气。
“怎么了?”张池羽跑过到父亲身边,跪在地上问,姚香菱虽然慌乱,抬起梨花带雨的脸,说的第一句话是:“快打120。”
张池羽看到妈妈的手机在床头,赶忙拿起电话,很快120就来了,母子俩披了件衣服就跟着到了医院,抢救,手术,一切过程都像一场梦,直到此刻,张池羽看到父亲躺在那和他说话,他才觉得他昨天不是在做梦,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没事,死不了。”张明的声音很轻,哪怕他刚刚才醒,都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某种疲惫,父亲从来没有这样柔弱过,张池羽突然觉得自己的父亲才五十出头,还很年轻,他不应该躺在那里,旁边病床上的病人至少比父亲大十几岁。
“爸,你最近是不是心事太重才会?”张池羽想到了步千璇和白婷汐。
张明连忙摇头,“不是,是最近有几场重要的交流演出,我看到其他城市的江南丝竹班都有不同程度的突破加上现代发展对传统文化的影响,我总要再为江南丝竹做点什么,更好的推动江南丝竹乐种在人们心中的地位,而且呀,我总觉得现在的宣传太过于表面,没有看到江南丝竹的精髓。这些年,我才明白当初千璇的爸爸坚持的是什么。现在是非常尴尬地时期,一边看着有好的传播途径将江南丝竹传播出去,一边看到很多为了表演而表演,又很容易被曲解江南丝竹的内涵,心里就跟着着急,总想着退体之前,再打些基础,以后接班的人也好干。”
张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之后,有点喘,张池羽连忙说,“爸,你先养病,这些事以后再说。再说,艺术生命很长,就算是你退休了,也不影响你做贡献。”
“还在想这些事?要不是你连续几个晚上都熬夜搞那几个谱子,也不至于……”姚香菱送走了医生进来,抱怨地说着,转头又对儿子说,“我去买早餐,你在这里看着你爸。”
姚香菱走后,张明又继续说,“的确是这几天没休息好,怪我自己了,没想到现在上了年纪真不能熬夜了,以前熬几个通宵睡一觉就好了。”张池羽是第一次听父亲承认自己的错误,不知为何鼻子一阵酸楚,他连忙掩饰地假装为父亲整理被角,“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休息。”
张明的确很辛苦,虽然亲自上场表演少了,但很多重要的表演,他都要亲自指挥排练,非但如此,无论大小演出,他都会到场,是乐队里所有人的主心骨,定海神针,他重视每一场表演,无论是给谁表演,他都会坐在会场中的看着,每一场表演会还会和大家交流心得,他还耐心地给听众们解释江南丝竹的精髓,有些人不理解,总是说,听不懂的说了也白说,可他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让一个人真正了解江南丝竹算一个人,任何向别人讲解江南丝竹的机会,他从来不敷衍。
“嗯,休息。”张明这一次没有坚持,他看一眼儿子,儿子还没完成最后的学业,他不能缺席儿子的人生,经此一劫,张明突然有了害怕的感觉,他缓缓闭上眼睛,“多睡几天就好了。”他说的是真心话。
张池羽以为爸爸又要睡了,轻声说,“等我妈回来,吃点东西再睡。”
“嗯。”张明闭着眼睛应着。
姚香菱买了点粥,张明也只能喝最稀的米汤,米汤要比冰凉的药水让人舒服多了,他感觉到由内而外的温暖,人也被温暖了似地柔软。
“今天着急,明天我自己熬,加点鸡丝,还可以加些鱼片。”姚香菱看着清淡的米汤,心疼丈夫。
医生对张明的情况表示乐观,只是让他以后多注意休息,不能饮酒,也不能着急上火,只要注意调养,没什么太大问题。姚香菱就放心多了。
“我和江南丝竹馆的陈师傅说过了,最近他们自己会处理好乐队和馆里的事,不许他们打扰你,你好好休息几天。”姚香菱对张明说,又看看儿子,“那些外面的事儿,你也不要和你爸说,一说,他又要跟着急。”
张池羽连连点头,“是啊,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这青山还要先要保住了才行。”
张明闷声笑了一下,窗外的阳光照在病床上,他突然有种幸福的感觉。人生大概只有在这样的时候,能感受到自己真实需要的是什么?他看看忙着整理的妻子,和坐在床边的儿子,唇边不自禁地向上扬了扬。
没人商量的闵绍言亲自到江南丝竹馆找陈师傅,他知道,馆里的事,张明不在的时候,都是陈师傅在管,陈师傅已经六十多岁了,早年也是在文化馆退休的,只因喜欢江南丝竹一直在馆里帮忙,日子久了,江南丝竹馆的乐队有大事小情的就都找他。
陈师傅果然在,正在那摆弄板鼓,这也是他的主要乐器,看到闵绍言来了,就问:“有事?”张明病了,陈师傅就像门神似地帮他挡事。
闵绍言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笑着问,“陈师傅,您也是江南丝竹的老人了,有件事儿,我是后辈,不知怎么处理了,想请教您?”
“请教我?你不是找张明的?”陈师傅有点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