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又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白婷汐问道。

步千璇微垂着头，看着地面，看着她和妈妈两个人的脚步，“第一次要回京之前。”她把张明和她说的话，缓缓地、尽量用她觉得妈妈可以接受的方式讲了出来，“所以，我又回来了，江南丝竹的田野里有太多故事，关于人、关于音乐，关于这个乐种的传承，都让我不得不先弄明白你们的事，我要知道真相。张池羽带我看了那么多关于江南丝竹的现场，都让我觉得这个乐种的存在，是因为包容，可现在，我看到了与江南丝竹乐完全不相符的事发生，而且与我自己有关，我怎么能不弄个明白呢？”

步千璇一口气说完，郁结在胸口的那些话终于能全部倒给妈妈，一个她最不愿意欺骗和隐瞒的人，顿感如释重负，她看到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大惊失色地停下脚步，伸手去帮妈妈擦掉泪水，“对不起，妈，又剥开你的伤口了是吗？”

白婷汐轻轻摇头，她看着女儿的目光那么欣慰，甚至是一种感激。

“是你点醒了我。”白婷汐哽咽地看着女儿说，“这些年我一直活在仇恨里，当初，突然之间得知怀了你，与此同时是失去你爸爸失去左臂，这些都让我不能完整地思考问题，回避、逃离，我自以为的救赎方式，最后都没能把我救赎，还是要回到这里。”

步千璇将妈妈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妈妈的还在颤抖的背，“妈，我们一起面对，一起找到真相吧。”

白婷汐拥着女儿点头，步千璇又轻轻地说道，“还有，妈，我从来都不敢问您，我可以看看我的爸爸是什么样子的吗？”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也带着些许哽咽，二十三年来，终于说出口了，“他们只有一张模糊的合影。”她想起在江南丝竹馆里看到的一张年代久远的表演合影。

白婷汐愈发难过，柔弱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步千璇紧紧地抱着妈妈，泪珠也不听话地往外滚。母女俩相拥而泣，偶尔有路过的人投来疑惑的目光，母女俩全然不顾。

稍作平复之后，白婷汐低声说，“是妈妈不好。”她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皮夹，再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照片是彩色的，里面的一男一女看起来都那么年轻，男的儒雅帅气，女的温婉秀美，他们眉目含笑地看着镜头，一个穿着白色的旗袍和一个白色的中式长衫，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背景步千璇很熟悉，是南园。

步千璇的眼眶又温润了，变得模糊不清，她赶忙拭去泪水让自己可以清晰地看到父亲的脸，她觉得父亲在的笑着看她，原来她的爸爸是这么有魅力的男人，她似乎在那瞬间能体会到妈妈的痛苦，他们曾经该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一对儿呀。

母女俩都恢复了平静之后，步千璇对母亲说，“如果我想听听你们当初的故事，会不会让您难过？”

“决定来太仓之前，每当我想起你爸爸，想起这里的一切都会痛苦万分，甚至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我发现，有些事，真的不是不去想就能过去的。在我想通了一切之后，我突然就不痛苦了。”白婷汐释然地叹了口气，解铃还需系铃人。

白婷汐开始给女儿讲起往事，把他们的故事都讲给了女儿，一路上步千璇都保持着沉默，她听妈妈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分不清张明到底在充当什么样的角色，有时候她觉得妈妈眼中的张明是个不错的人，但有时候，又听出张明和父亲之间暗流涌动的各种竞争关系，所以，父母出事后，张明成了重要的怀疑对象就无可厚非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母女二人居然走到了家楼下，母女俩上了楼。

楼下的路边停着一辆车，车里坐着两个男人。张池羽转头看向父亲，看到父亲盯着那母女的背影，他能感觉到父亲的嘴角在微微地抽搐，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轻轻地说了一句：“要叫她们吗？”

张明摇了摇手，却没说话儿，若这里他说话恐怕是难掩那份激动的。直到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消失，张明缓了缓情绪，低声说，“先回去吧。”

回到家里，步千璇给母亲倒了杯水，“妈，你觉得你和爸爸出事，和谁有关？”

“警察说是意外，过去我也不相信，你爸爸是个非常仔细的人，出门之前一定要检查车子，不会那么大意。”白婷汐说到这儿，步千璇就想起她听王子谦说过的父亲的车可能被张明动过手脚，小心试探地说，“会是张明吗？”

听女儿没再尊称张明为张老师，白婷汐不预感到了什么，“你听说了什么？”

步千璇把王子谦那些奇怪的话告诉了妈妈，白婷汐这么对年对张明就有所怀疑，但毕竟她没有听过那些传言，她在知道步柏轩死了之后就离开了，只知道警察得出的结论是意外，可在当时她也不相信那只是一场意外。她永远记得步柏轩满脸鲜血地对她说，“找张明。”

白婷汐思量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看来，我是非要见见他了。”

“嗯。”步千璇心情沉重，此刻她脑海里出现的是张池羽的脸，“哦，对了，妈，你猜我见到了谁？”

白婷汐抬眸看着女儿，等着女儿告诉她答案，步千璇难得露出笑脸，“徐老，是您的老师吧？”

白婷汐柳眉轻轻挑起，脸上才露出点笑意，“是啊，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嗯，他还在带丝竹班呢，我在他的班里合过乐，他一眼就认出我了。”步千璇很欣喜地告诉妈妈，“他们都没忘了您，很多人，还有陈阿姨，还有，妈，您别怪我，还有，我已经去看过外公外婆了。”

白婷汐是笑着的，可眼底闪着泪花，她只不停地问，“他们都好吗？”

“你也该去见见他们了。”步千璇握住妈妈的手，白婷汐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