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盛大的丝竹盛会影响了整座城市,很多市民也纷纷来观看,舞台设在文化馆外面的广场上,虽然是初夏,但在江南已经有了暑意,热情的爱好者,喜欢音乐的市民聚集而来。

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参赛的乐社都穿着各自的队服,不像其他演出节目那样化着浓妆,仅仅是淡妆薄施,要的是江南丝竹的雅。步千璇算是特邀人士参与其中,今天她穿的是文化馆淡黄色的队服,像兰花一样。

文化馆的乐队做为热场,率先上场,江南丝竹乐队压轴最后表演,步千璇跟着乐队里的队友们走上舞台,调琴坐定,向台下看去,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张池羽,她躲开张池羽执着的目光,又瞥到张明。徐老和高班主坐在前面,看样子,他们几位都是评委。她稳了稳心神,今天她要认真的表演,什么都不能多想,她闭上眼睛,集中精力。

文化馆的乐队一直中规中矩,表演得很完整,听不出瑕疵,但这种技巧上的完美也少了些味道,因为他们是第一支表演的乐社,是隆重的开场,评委们给分也相对友好,表演的时候,下面有很多其他乐社的人在观看,也有些人在下面小声地议论,“哎呀,到底是学院派,技术都好得很呀。”

“不行不行,太硬。”

“这加花还不熟练呢,都是小年轻。”

“可人家技术还是好的,要学习。”

“嗯,我们有我们的特色。”

各种讨论的声音都是其他乐社的琴师,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判断,一会儿说二胡,一会儿说阮,一会儿又说笙……就是没人敢说笛子和古筝,那二位是台柱子,T市现在的文艺交流活动也不少,每次都是文化馆乐队做为官方交流团队表演,观众听他们的演的多,就以为他们表演的是最正宗的,但这民间的江南丝竹乐里的精神多,很少有人能领会,非得是真喜欢江南丝竹的人才知道。

下一个上台的就是高班主的乐社,步千璇下台就跑到闵绍言的旁边坐下,闵绍言特意给她留了位置。闵绍言微笑着凑过头去,轻声说:“这是余庆班。”

“我知道。”步千璇一脸得意,她冲着台上的陈阿姨挥了挥手,陈阿姨便笑了。

“你也去过了?”闵绍言惊讶地看着她,步千璇点点头,“大概除了学校和那个特殊人士的队伍,很多乐社都去看过了,不过对余庆班和鸿庆班更熟悉一点。”

“都是池羽带你去的?”闵绍言问,她尴尬地点点头,不自禁地向坐在后面一排的张池羽瞥了一眼。

张池羽低垂着头,糟糕的心情都挂在脸上了。张池羽是非常温和的男生,她一直以为张池羽的脾气好得有点不真实,直到那天看到他和王子谦的对峙,她才算是看到张池羽强硬的一面,而现在,他的落莫似乎也传染给了她,心情便跟着被乌云笼罩了似地没有头顶那片天空那么晴朗了。

“这小子,才是真正的传承人。”闵绍言不知步千璇的心事,打趣起来,也看向张池羽。张池羽仍然低垂着头,面容严肃。这样的张池羽也是不多见的,他在人前总是笑容可掬,宛如翩翩公子。

接着一个乐社一个乐社上台表演,闵绍言和步千璇分析着他们各自的特点,除了有些乐社的表演者技术上确实有差距,可以说江南丝竹乐的变化和创新上都各占鳌头。当然,比赛只是个形式,来参加表演的乐社重在交流,各位班主给分谦让,也就不相上下。终于到了江南丝竹馆的乐队表演了。

台下突然变得非常安静。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这最后一场表演。

王旭坐在观众席中,王子谦表演结束后到处找步千璇,看她坐在闵绍言旁边,只好坐到父亲身侧,父子俩说了一会儿话,看到江南丝竹班上台,也都不说话了。

张池羽上台坐好,今天,他的严肃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张好看的脸严肃下来,冷峻迷人,台下已经有些年轻人在议论了。

“池羽毕竟是张老师的儿子,比较惹人注意。”闵绍言听到那些议论,低声对步千璇说道。

步千璇仍是笑而不语。

江南丝竹馆的演奏仍然是无可挑剔的,台下有人在学习,有人在享受,有人在品味,一曲之后又是一曲,台上的几位演奏老师,气定神闲,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一起合乐了几十年,默契程度不言而喻,江南丝竹的神韵被他们表现得淋漓尽致。闵绍言在之前几个乐社的表演中不时和步千璇讲解、交流,而这时也安静认真地聆听,那些曲子他听过无数遍,却仍然听得那么认真。

步千璇也听得很认真,大多数时候她的目光都在张池羽身上。今天张池羽是二胡乐师,他手上的力道大了些,就显得重,和他那张脸完美地契合。她心想:他怎么把情绪带进来了?她偷偷地看一眼张明,果然,张明脸色阴沉,一定是听出儿子的演奏里有情绪。

扬琴范老师垂眸敲琴,突然一个音正敲在张池羽的方向,她敲得很重,和以往都不一样。随后,便又自如地演奏,除了乐队里的成员,熟悉江南丝竹乐的听众也都听出来那个音特别重,都在猜这个音这一次演奏得这么重是不是又是某种变化,张池羽猛然抬头,眼底满是愧疚,随后他闭上眼睛,投入地拉起来,这时他已经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轻快而灵动。

张明松了口气,虽然眼中对张池羽还有责怪,行内人都听出来是张池羽刚才开小差了。

步千璇紧揪着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张池羽今年为什么发挥失常。她不能否认她和张池羽之间的情丝,她也不想做作地认为自己在自作多情,两个人之间的微妙绝不是一个人就能体会到的,她坚信这一点。

至于普通的观众倒是没听出什么。直到江南丝竹馆乐队的琴声停止,台下的响起热烈的掌声,意味着一场盛会的结束。所有江南丝竹乐社的演奏者一个都没走,都等着这最后的学习机会,特别是一些学生,听得格外认真。步千璇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低声对闵绍言说:“看来,江南丝竹在太仓的传承还是非常好的,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爱好者。”

“当然,就算有些孩子最初只是为了学一门才艺,在了解了江南丝竹之后,也会爱上的。”闵绍言非常自信地说着。步千璇看到正走下戏台的张池羽向他们投来的目光,心底莫名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