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徐老的质疑,步千璇垂下头,低声回答,“她应该是怕我多问江南丝竹的事,所以,她只是在我的琵琶和古筝演奏技巧给些指导,如果不是来太仓,我恐怕都不知道妈妈把自己藏得那么深。”
徐老心疼爱徒,摇了摇头,叹息着说:“真是难为她了,要知道,懂得江南丝竹的人如果看到你演奏的不对,肯定忍不住要说话的。”
步千璇很聪明,徐老的话是在说,她演奏中是有问题的,“徐老,您的意思是说,您也觉得我的演奏有问题。”
“在我们小乐班,你的技术好,即便有些不合适的地方,说了你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触,非要到更专业的人里合乐的时候,更有感觉,这是江南丝竹的特点,不同的乐班不同技术水平的演奏者,合乐的感受都不一样,你在我这里可以,不等于在别处也可以。”徐老慢慢地给步千璇讲,步千璇觉得徐老很像梦中的赵瞻云,耐心地给璇儿讲着乐理和诗词,也是那般爱惜。
步千璇收回在心神认真听徐老的话,他把张明的对她演奏江南丝竹乐时存在的问题说得非常清楚,而这些话在她在鸿庆班时,徐老一句没提过。
“你在鸿庆班演奏,你的技术在他们之上,他们是感觉不到江南丝馆乐团里那些专业演奏老师们的感觉的。而且池羽这小子又一直对你礼让,所以,你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徐老似看出步千璇的心思,复又说道。
步千璇一时之间还不能完全理解,徐老就继续说:“江南丝竹乐呈现出来的方式每个乐班不同,并不完全是因为哪个乐班追求个性,而是根据乐班里的成员的特色、性格,多少做过调整而来的,所以江南丝竹乐因地而异,也因人而异,表演者的审美不同,也会不可避免地受现场空间和环境的影响,相同的曲子,在不同的场地,不同的环境也不会有不同的声音感,所以,你说,是不是会有很多差异?这些都不算,就拿一个乐团的人来说,并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一个乐队的表演效果的。江南丝竹乐讲的是以和为贵,礼让为主,谁也不会直接批评对方的表演,可以给建议,最重要的是磨合,你和大家磨合几天?连脾气都没摸清楚呢,又怎么会配合得默契呢?看似配合得完成度很高,那是给外行人看的,真正懂江南丝竹,一起搿丝竹的人,最能体会到问题在哪。搿丝竹曲是一起白相的人的乐子,如果各自炫技,那还叫什么搿丝竹,都去独奏好了。”
听到这儿,步千璇好像明白了一点。
“就是说,哪怕大家合的再好,也只是一种演奏,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江南丝竹乐,是吗?”她认真地向徐老请教。
“差不多,江南丝竹乐是民间的,不是只给别人表演的。”徐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我们现在很多宣传工作只是在不断地表演江南丝竹乐曲。来听的人,也只当是我国民间乐器的表演,真正懂得为什么叫江南丝竹乐的人很少,丝竹乐在我国很多地区都有,为什么叫江南丝竹?很多人还认为,就是因为江南地域的人喜欢小桥流水,丝竹乐声,因为江南产丝,产竹,根本不明白那只是做乐器的材料,江南丝竹乐还有更深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江南人演奏和其他地域的人演奏我国民间乐器有什么不同?这些都很少有人去关心。所以,江南丝竹的表演只是一种欣赏,内涵只有江南人懂。”徐老感慨万分。
步千璇不解地看着徐老,“如果这么说,那我们的江南丝竹到底在传承什么?”
“你看,我会做江南丝竹乐器,现在有些乐器也都工业化了,所以,江南丝竹是这些乐器的非遗传承吗?不是。还有那些乐器的演奏也是,现在的音乐学院那么多,你也是学院派的,对于一种乐器的技艺,肯定能学到最好。会失传吗?不会。那到底是什么需要传承?就是对江南丝竹乐的理解。还有江南丝竹的这种互相礼让和磨合,长久在一起搿丝竹的人从乐曲演奏中找到的乐趣,这样的江南丝竹如果有几支曲子来固定,就太可惜了。”徐老今天话特别多,也非常认真地给步千璇讲解,好像他就是在等着这一天,她来找自己问这些问题一样。
步千璇柳眉轻蹙,细细品味着徐老话中的意思。
徐老见她思考的样子,更像自己那个爱徒,不禁越发疼惜,关爱地说:“你来的时间太短,又在学院中学习了那么久,有些观念让你转变的确是需要点时间。”
步千璇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张池羽倒是非常清楚徐老所讲的一切,这就是在民间浸泡中的演奏者和学院派的区别,有些事非要自己体悟到了才能通透。
“您的意思是我还没有入门?”步千璇很沮丧地问道。
徐老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不忍心再泼冷水,“刚入门。”可这三个字和直接说步千璇没入门别无二致。
步千璇前几天的全部骄傲彻底消失了,心情越发低落。张池羽忙上前说,“也不是,你只是进入了一个死角,只要想通了就会明白了。”
“你总是这样哄着她也不行啊。”徐老突然变得严厉,他没直接说步千璇的问题也是因为不了解步千璇此行到底是因何而来。也是经过了几日的考虑,他暗下决心,如果有机会再见到步千璇,就和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他也不想耽误了一棵好苗子。
张池羽听得一愣,今天这是怎么了,所有人都突然变得苛刻,他心疼地看着步千璇沮丧失落的样子,“徐老,她来了不到一个月,总不能让她那么快体会到你们毕生的所学,她需要点时间。”
“她心有杂念。”这才是最重要的一句话。步千璇和张池羽都听得明白,这五个字中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