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千璇的成长是飞速的，她的确是基因里流淌着江南丝竹的旋律，所以她的悟性那么高，一点就通。合了几遍她就全情投入其中，在音乐里像一只百灵鸟，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时而放声歌唱，时而无声无息。那只可爱的百灵鸟一会儿飞到提琴边，一会儿又飞到笙旁，一会儿又去古筝上轻舞。整个乐班都因这只百灵鸟而活跃，就像春天一样，生机勃勃。

这大概就是心领神会的感觉吧，步千璇脸上开始荡出笑意，漾在唇角，泛在眼底。指尖轻盈灵动，她微闭着眼睛，那一刻，她恍惚觉得自己在梦中，梦中的院子里，她看到墙那边的石窗走过一个身影，头上插的步摇微微晃动，一定是个大小姐，才能戴得起那么漂亮的金钗。而宇轩的提琴拉得那么好，那么清脆，穿透了别人的心似的。

步千璇如梦初醒，睁眼看着所有人，刚才那些古装的乐手们换上了现代的衣服，而张池羽正吹着笛子。他没有拉提琴，她也没听张池羽说过他会拉提琴。宇轩不是他，不是他。

蓦然间，步千璇觉得最近是不是被江南丝竹浸坏了脑子，居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脑海中出现的一切太真实了，她无法再相信那是梦境，她总不至于刚刚是在白日做梦吧？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是张池羽挑目的时候，见她摇头，还以为她又哪里没弹好，他故意将笛子提高了音调，像在喊步千璇。步千璇茫然回神，还给他一个敷衍的微笑。

一阵古筝的划音响起，好像在提醒他们二人不要分心，两人连忙收住心神，全心在演奏当中。

“今天合得很好。”徐老看了看时间，对所有人说：“几位昆曲老师马上就到。”

步千璇尚不明白，看其他人好像并不惊讶，她向张池羽递了个眼色，张池羽替她问徐老，“徐老，是要昆曲？”

“是啊，人家请乐班肯定也要请昆曲班来，我们合几遍。”徐老悠悠说道。

步千璇以前和宁依依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一起玩配乐，她弹，宁依依唱，有时候有些她们俩共同参与的活动，两个好朋友都会组合起来表演一段，所以，她并不怕配昆曲。倒显出些期待来。

果然，两位昆曲老师走进来，看得出她们和乐手们都很熟悉了，只是看到步千璇的时候有点陌生地微笑，徐老就介绍说，“来体验生活的大学生。”

步千璇想纠正她是研究生，又觉得自己太幼稚了，只好默认了徐老的说法。

两位昆曲老师，穿上她们的假袖套，摆上姿势，徐老点头示意下，张池羽就开始吹起了笛子。步千璇对张池羽的好奇越来越深，他真的能自如地切换进任何一种表演中去，他是怎么做到的？

“牡丹亭”熟悉昆曲的人太熟悉这首曲子了，步千璇也弹过很多遍，她并不陌生，自然地切入进去，可是弹着弹着，她发现张池羽他们演奏的时候，加了许多技法，就好像那曲儿不是演员们唱出来的，而是他们手下的音阶也能唱出词儿似的。她和宁依依配合过那么多次表演，她都没有做到过，这个惊讶的发现让她更加认真去聆听发现每一位乐手演奏的方法都和她所熟悉的有些许的不同。而听着听着，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在昆曲老师唱的时候，她手下一软，弹出的音和昆曲老师的唱腔便有了合二为一的妙处。

徐老蓦地弯了弯嘴角，他听到了步千璇的变化。

每次合完一曲，徐老都会总结几句，包括对步千璇，这样的无差别总结让步千璇有了融入的感觉，她认真而又谦逊地听着，仿佛她就是这乐班的一员，而不是来走秀炫技的。

排练进行了一个下午，没有欢笑声，除了昆曲的演唱，就是丝竹乐起，唯一能听到的就是徐老低沉的指导。虽然气氛不如余庆班那么热闹，一点不影响这个乐班的团结。他们之中像有一张无形的网，牵住了每一个人。

排练结束后，所有人走之前，都走到步千璇跟前微笑打招呼，这给步千璇莫大的鼓舞，“谢谢各位老师。”步千璇谦逊地微微行礼。还是刘老师最后一个走，她纤瘦的身影，和那架古筝简直成了一道风景。

“刘老师，我帮你吧。”步千璇主动帮忙。

刘老师看着她时，脸上已经有种善良的严肃了，“你的悟性好。”

“刘老师，我听说你也是教古筝的老师，为什么还到丝竹班里来合乐啊？”步千璇一边帮忙一边问。

刘老师温和地说道：“这是另一种体验，没有任何原因。”

“就是为了体验？”步千璇不解。

“不然，你也不会到这里来。”刘老师的话倒是一针见血，说得步千璇语塞，谁说不是呢？只许她来体验吗？她有点羞愧地垂下头。

“我只是觉得古筝可以做为一项单独的乐器进行表演了，喜欢古筝的人要比喜欢琵琶的人多很多。”步千璇也是先学古筝，她非常清楚。

刘老师居然笑了，只不过笑得有点勉强，“是的，可是我想融入群体，不想孤芳自赏，所以我希望我能在这样的乐队中找到自己，而不是一个人的骄傲，这是我需要的。”

刘老师的一席话让步千璇大受触动，江南人的涵养是渗透到骨子里的。刘老师这样一位普通的古筝老师的思想深度让步千璇深深地折服。一直以来，她只说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希望在群体中找到自己，那种找到是全然不同的境界，能在闹中取静，又能轻松自在地自处，比回避更让人佩服。

“江南丝竹还有这样的能量吗？”步千璇不禁问了出来。

“是的。”刘老师扣好琴箱，“麻烦你帮我背起来吧。”这是刘老师对她的请求，步千璇连忙帮她把琴背起，看着琴箱一步步离去。

徐老一直没走，他不知从哪里回来的，“再练练就好了，只是你不怕回学校了，人家说你太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