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姨的声音不大,温温柔柔的,江南的温婉完全可以在她一个人身上看到七八分模样,哪怕她已经五十几岁都不会影响她身上自带的风韵。可她并不是很大的声音,听到了人却不少,又或者说有心的人都能听到,因为,他们听得懂。

人有时就是如此,了然于心的事,听起来就特别容易,往往听不清楚的,大都是陌生的领域,就算是很简单,听着都费劲。

步千璇目光流转间瞥了一眼张池羽,若说现在眼前的这些人,她不能确定是否认识自己的父母,但张池羽可是知道很多,她如何回答陈阿姨就是一门学问了,比弹琴还难。她本就不是个遮遮掩掩的性格,隐瞒心绪那么久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不容易,又是什么样的信念才支撑起来的。

“是的,陈阿姨怎么会知道?”步千璇不能说谎,可是她反问陈阿姨的话显得有点虚伪。她在心底暗骂自己的不坦荡,可现在她需要真相,需要了解那些真相的人真诚的给她一个答案。

步千璇笑得极不自然,她不知道她应不应该坦诚地告诉陈阿姨,张明已经告诉过她的那些关于父母的事。

“没错,我就知道,不会错,太像了,太像了……”陈阿姨说着,终于抑制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步千璇有些慌乱,她连忙拿出一张纸巾递上,“陈阿姨,您这是怎么了?”

“我太高兴了。”陈阿姨接过纸巾,拭去泪子,抓着步千璇的手问,“他们还好吗?他们去哪儿了?”听她这样问,步千璇就知道陈阿姨所知甚少。

“我妈妈在北京,我没见过我父亲。”步千璇俱实以告。

陈阿姨便听得怔住了,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们没有在一起?那些人说的是真的?”

“那些人说什么了?”步千璇旋即追问。

陈阿姨惊恐地看着步千璇,只是几句对话的功夫,陈阿姨已经换了几种表情,“那些人说你爸爸出了车祸……”便说不下去了。

步千璇垂眸,“陈阿姨,对于我父母的过去,可能你比我知道的要多,我出生就没见过我父亲,妈妈说父亲出车祸去世了,可是这些你怎么会不知道,好像很多人都知道我父亲在那场车祸中去世了。”

两个人已经走到乡里排练场的侧屋,中厅里练习的琴声各异,说话总是听得不清楚。

“我,我提前离开了乐班。后来我只是听到过一些传言,但是我不知道该不该信,而且我也……”陈阿姨欲言又止,“你怎么会和张明的儿子在一起。”转移了话题。

“我不该和他在一起吗?”步千璇疑惑地指指远处的张池羽,看到陈阿姨脸上的惊讶,不解地问。

陈阿姨迟疑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含着两溺泪水盯着她看。

“不,也不是,都是上一代的事了。”陈阿姨又拭了一次泪水,那份委屈的表情看得步千璇竟然有些心疼,“陈阿姨,我妈妈还挺好的,只是失去了左臂,不过,二十多年了,她已经适合了,而且也生活的很好。”

“什么?”陈阿姨终于泪如雨下。

步千璇的心里早已乱成一片,这位陈阿姨真是完美地诠释了江南女子柔软如水的样子,这样的年纪哭得都那么优雅妩媚,楚楚动人,惹人怜爱,让人心疼。

“放心吧,妈妈现在真的很好。”步千璇并不确定,这段过去的历史再次翻开,妈妈过得还会不会好?

陈阿姨这一次是完全失控地抽泣起来,怎么也无法命令自己忍回那些悲伤,那些悲伤的神经在这一刻根本就不听话,肆意地想要释放某种积累了太久的情绪。

步千璇终于明白,自己回到太仓就是一种宣战,所有曾经认识她父母的人都会被她的归来影响。

“陈阿姨,您不要这么难过,只是我妈妈不太想见太仓的人,所以,我还不能安排你们见面,不然,您现在就可以和她视频了。”步千璇继续安抚着陈阿姨。

陈阿姨不断地擦眼泪,控制自己的情绪。短暂的失控之后,她终于稍微平静下来,“步同学,我叫陈苹,你告诉你妈妈,我很想念她。”

步千璇点点头。陈阿姨没再多说什么,回到练习场,把自己的琴收好,和高班主说了几句就走了。

高班主见陈阿姨走了,又看了一眼步千璇,步千璇才发现高班主看她的眼神也是意味深长的。是啊,能当班主了,对当年的江南丝竹传承人还不是如数家珍,为什么他根本就没提过自己的父母呢?

步千璇冲着高班主礼貌地微笑,高班主尴尬地陪着笑。他将张池羽拉到一边,小声说:“池羽啊,这个步同学的来头,你到底晓得不晓得呀?”

“嗯,我知道。”张池羽猜高班主肯定知道步千璇是谁了,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敢收她进班。他可不想得罪张明,当年的传闻无人不知。

何况张明也从来都没有出面解释过,不否认就是承认,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民间有这样的一个歪理。

“那你还带她来?”高班主急切地想知道这对父子的心思。

“高班主,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江南丝竹而来,为了这个乐种能在民间流传下去而来,那我为什么要阻止她。我们做了这么多年推广江南丝竹的工作,仍然停留在小部分人的领域,我也想知道是不是另一种思路,可以带动江南丝竹的发展,而不仅仅是,我们固守着自己,所以,我也希望她这样的血液充斥进来。”张池羽的见解已经很成熟了。高班主听得一愣,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小子,真是长大了。不错,不错,当叔伯的都没想到那么多。”

张池羽淡淡地笑着说,“高班主,你也是看着我长大,以前我也在你的班里凑数,这次就让她来凑一下,就算有一天她离开了,也会给我们乐班留下一种精神内涵在的。”

高班主连连点头,“说的对。”

正说着,就又听到里面丝竹乐声再起,这一次走了几个乐器,琵琶、古筝、笛子、板鼓也能演奏得层次分明,曲调丰满,优雅轻灵。张池羽终于忍不住了,看到旁边放着一把二胡,拿着就加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