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七月和八月很快过去。九月排着队来到胶东人面前。胶东的九月是一个粉红色的季节。漫野的富士苹果渐渐成熟,树上挂着的那一朵朵粉红寄托着胶东人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它们等待着主人的采摘,等待着给主人们换来一沓又一沓的伟人票给他们的主人换来一辆辆崭新的摩托车、盖新房所用的红砖、餐桌上的鸡鸭鱼肉新鲜海货。它们等待着坐上卡车,沿着那条条新修建的乡村公路汇集到烟潍公路主干线上,去往全国各地。它们中的幸运儿甚至有可能来到沿海港口,坐着劈波斩浪的大货轮到国外走一遭。到那时它们可能会在那一个个精美的包装箱中相互交谈,用自豪的口吻说:瞧,咱们得主人一辈子没出过家乡,可咱们倒开了洋荤坐着船出了国。

对于西季村的孩子们来说,苹果挂红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因为苹果挂红预示着暑假即将结束,他们每天在山间田野里疯玩日子结束了。

一个半月没白没黑的复习让云秀对三个月后的考试充满自信。暑假的最后一天她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她骑着摩托车载着儿子小可乐来到朱桥河干枯的河床里抓叫蝈。

夏末秋初是抓叫蝈的季节。胶东人对叫蝈似乎有一种执念。这个季节里每家每户都会挂一个竹条编制的叫蝈笼子。傍晚时分劳累的一天的人们扇着蒲扇,吃着饭喝着酒,聆听着叫蝈声,仿佛能够驱散一身的疲惫。有位作家还曾研究过这个看似小孩过家家似的民俗,他得出的结论是:每逢叫蝈升起即标志着丰收的季节来临。叫蝈是胶东人对丰收希望的具象化。

三十多年前,赵吴氏领着还是个孩子的云秀到朱桥河里抓叫蝈。三十多年后,云秀领着自己的儿子来到了朱桥河边。这便是民俗的代代传承。

朱桥河十年九干。河床里长满了半米高的蒿草。轻风一吹,蒿草与蒿草摩擦发出让人舒服的沙沙声。轻风过后蒿草停止了摇摆,草上的叫蝈发出一阵阵嘹亮的唧唧声。

云秀跟小可乐进了河床,循着声音判断着叫蝈的所在。叫蝈天生警觉,每当有风吹草动便停止鸣叫。而在半米高的蒿草丛里,捕蝈者不能依靠自己的视力,只能依靠自己的听觉获知叫蝈在何处。云秀和小可乐每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一步,便要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唧唧”声的方位。秋老虎还未走,天气依旧炎热,日头依旧毒辣。河床里无遮无挡,不多时云秀和小可乐便被汗水浸透了衣衫。捉叫蝈需要的不仅仅是出手的敏捷,更要有耐心。

云秀在十多分钟的静止之后猛然间出手,她不偏不倚的捏住了一只叫蝈的后脊。

“妈妈抓住了嘛?”小可乐心急火燎得喊。

云秀从腰间取下一个用竹条编成的小巧地叫蝈笼子,随后将叫蝈小心翼翼地放进笼子里。她得胜将军似的朝着儿子晃了晃叫蝈笼子:“捉住了。胜利完成任务。走,咱们回家。”

捉叫蝈不是粘知了,并不是越多越好而是一只足矣。云秀骑着本田125载着小可乐直奔家的方向。

经过三年的“村村通”工程,乡间原来一条条小路都已经变成了宽敞的水泥路。本田125在水泥路面上疾驰着,跟一辆辆满载着苹果筐的拖拉机擦肩而过。那些拖拉机的主人是在为采摘季做着准备。

云秀和小可乐回了家。玉杰正在院子里洗着一盆扇贝丁。

“爸爸!”,看到玉杰,小可乐摆动着两条小腿扑了过去。

云秀支下摩托车:“你怎么回来了?扇贝起了?”

玉杰抱着小可乐回答:“嗯,这一批扇贝都起了。已经全送进了冷库,等过年的时候开始卖。我能在家住两三天。等下一批扇贝下苗就走。”

赵吴氏在厨房里喊:“玉杰,扇贝丁洗好了没有?水开要下锅喽!”

扇贝丁韭菜汤配大米饭是无上的美味。团圆饭吃完,玉杰、云秀两口子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着碗,说着学校和扇贝田里的新鲜事。那只叫蝈已经挂在了房檐前,它似乎已经适应了新环境开始唧唧唧的鸣叫着。

一九九五年的暑假随着云秀家小院里的叫蝈声声结束。小可乐上了育红班中班,沙岭小学也开学了。云秀肩上的压力骤增。放暑假时她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复习备考当中。可暑假一结束,她白天要带班上课,晚上要批改作业,每天只能抽出两三个钟头学习。家里正间的那顶白炽灯就没在晚上12点之前灭过。

这天是周末,玉杰已经离开家去了海边。赵吴氏在打谷场跟乡亲们编著棉槐条花篮。已经中午十一点了,小可乐对着伏案做题的云秀喊:“妈妈!该吃晌午饭了!”

云秀从桌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哦,妈给你咸下面吃。”

咸下面与下光版面不同,先切白菜头炒熟,放上水直接煮面。面煮好既是菜又是主食,简捷得很。云秀煮上面就又回到了桌前做几何题。

小可乐看到院子里飞来几只麻雀,他一拍脑瓜:“啊哈,锅底灰烧麻雀好吃。”

有道是麻雀虽小也是肉。这几只倒霉的麻雀成功引起了小可乐的注意。他从杂物间里拿出一个过玉米用的铁筛子。用一根小棍支起铁筛,又用一条长绳拴在小棍上。再往贴筛下放了一捧小麦粒,一个简易捕鸟器便做好了。

小可乐拉着长绳躲到了门后,静待麻雀进入设置好的陷阱。然而那几只麻雀似乎很聪明,在铁筛旁飞来飞去,落地也只是蹦跶几下便又飞走,死活不进铁筛里。小可乐心想:妈妈老说做事要有耐心一定能成功,我再等一会儿准能抓住小麻雀。

然而事与愿违,正间里的石英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小可乐还是没能成功抓住麻雀。忽然间他的鼻子里闻到了一股焦糊味儿。他来到厨房一看,煤气灶子上的铁锅已经烧干了。面条和白菜头也已经糊了。

“妈妈!坏啦!铁锅糊啦!”小可乐大喊着跑向堂屋向云秀汇报。

云秀放下手里的笔,一拍脑瓜:“坏了我怎么忘了还下着面呢。”说完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厨房。

这是云秀第一次做题太投入烧干了锅——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对于云秀来说,这次备考不亚于那些高三学生备战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