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徐自明也没有太指望郭沫子会幸运地没有被感染, 只希望感染后能尽快痊愈。

“今天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呀,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反而感觉身体更舒服了呢。可能是因为这几天休息好了,我每天没事还坚持做健身操的。”

郭沫子的话,又让徐自明找到了一点希望:“这么说,你可能不会感染新冠肺炎?”

“还是有这种可能的,并不是说一接触新冠病毒就一定会感染肺炎。导致肺炎需要一定数量的新冠病毒,如果身体抵抗力不错,新冠病毒进入体内就被消灭了,或者增长速度比不过被消灭的速度,就不至于让人发生严重病变。”

徐自明明白这个道理,这就跟癌细胞一样。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癌细胞,但并不表示每个人都会得癌症。

“那好呀,你继续好好休息,每天多摄入营养,多运动, 给我一个奇迹看看。”徐自明给郭沫子鼓劲,他当然希望能够这样。

毕竟他们两口子这段时间做了这么多好事,因果循环也该给他们一些好运。

而为了有更多的福报,除了现在在做的这些事外,徐自明觉得这几天下午他还可以抽空去做点好事。

知道徐自明的想法,彭诒望无奈地耸了耸肩:“志愿服务也不是总有,社区送菜都排满了,老奶奶都待在家里,不过马 路了啊。还能做点什么好事呢?”

徐自明被彭诒望的话都逗乐了。

确实,如今武汉几乎是个空城,想做好事都没有那么容易。不过,在 21 号晚,徐自明和彭诒望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个眼巴巴蹲在一个公交站的流浪汉。

公交车已经停运了,蹲在这儿自然不是等公交的,应该只是想在站台躲避一下这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流浪汉也戴着口罩,徐自明将车停靠过去,发现这流浪汉的口罩应该是因为多次冲洗而表面起毛了,他那双眼睛是迷惘而无助的。

徐自明和彭诒望下了车,徐自明招呼道:“你好!”

看上去应该有五十岁左右的流浪汉局促地站了起来,怀里两个包还抱得紧紧的:“你……你们好。”

不是智力有障碍,那就好。

徐自明递过去一瓶水:“先喝口水吧。”

流浪汉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谢谢你,好心人。”

“没事……”徐自明细细打量了下这人放下的两个包,问道: “看你这样子,你应该不是那种无家可归的人吧?”

“ 我…… 我有家, 我家是浙江义乌的。” 男子喝完水, 转回身来。

其实这人不说自己家乡,也能听出是江浙的口音。“那怎么成这样了?”彭诒望好奇道。

“还不是因为疫情封城?我好倒霉的……呜呜……”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男子名叫杜广强,并不是外来务工的,他只是路过这里。 最近这一年,他在杭州和宜昌两头跑业务。过年前,他在宜昌 跑完,准备回义乌老家。宜昌是有直达义乌的车,但时间点不好, 非常晚。如果从武汉转车到义乌,早上 6 点多到,回家正好可以吃中饭。

于是,杜广强在武汉休息了一夜,买好了农历二十九下午 6 点多回义乌的车票。可是,武汉封城了。

什么是封城?当时杜广强还是懵的,他想着,大概武汉的火车或者路段出了问题,维修好了就会通车。当时,有人提着一包口罩走过来,问他要不要口罩,他都很纳闷,这年头还有当街卖口罩的?

不过很快,他也知道了武汉有肺炎这回事,赶紧买了个一次性口罩,讲了价,却也要 15 块钱。

“你这真是碰上发国难财的了!”彭诒望当时就感慨。

徐自明不由想到了王成栋,比之那些在火车站 15 元一个兜售一次性医用口罩的人,王成栋真算不上发国难财的。

“管他呢,我也只买一个,我当时想,这个病不会拖很久, 就回酒店了。后面三天,我去过好几次火车站,不停问外边执勤的工作人员,车站什么时候能开?他们总说,等通知。我越来越慌,心想完了,这肯定是大事……”

杜广强接下来的讲述,让徐自明和彭诒望都十分心酸。

酒店每天都在涨价,第一天 130,第二天 170,第三天就要 200 多。杜广强只能换着酒店住,一旦一家酒店的价格超过200,就换一家更便宜的,前前后后换了 4 家酒店。买不到酒精, 那只一次性口罩就被他反复煮,煮好了用电吹风吹干,直到外 面起了一层毛,才把它丢了。

而现在,就算起了毛,杜广强也不舍得丢了,因为他已经没钱买口罩了,这都是早些天一个志愿者给他的。

“你吃饭了没有?”徐自明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没有……哪还有钱吃饭啊?今天一天没吃东西了。”杜广强说话都有些哆嗦。

“把车上那盒饭给杜老哥。”

听徐自明这么一说,彭诒望微愕:“徐哥,那是我给你留的啊,你没吃晚饭。”

“没事,我饿一顿又没什么,再说家里还有泡面,我能对付。” 彭诒望连忙从车上取下一盒饭,递给了杜广强。

“真是太感谢了!”

杜广强接过盒饭,走开了一点,蹲着吃盒饭,吃一口落两滴泪,怎么看怎么辛酸。

“他应该是用完钱就困在这了。”彭诒望轻叹。

“听他这个意思,估计半个月前就没钱了,也不知道他这后面大半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徐自明皱眉。

彭诒望困惑道:“怎么没人管他们啊?应该不会只有他一个吧?”

“可能还管不过来吧!”徐自明吁了口气,“或者有疏漏的地方吧!”

“那我们怎么办?”彭诒望知道徐自明是个很善良热心的人,他绝对不会看着不管的。

徐自明凝眉:“先了解下情况吧!”

徐自明有自知之明,他其实也能力有限,没几个余钱了, 要量力而行。

杜广强把饭吃完,有力气给徐自明他们讲他身上发生的事。除夕那天,我一个人窝在酒店,吃了一桶泡面。老婆孩子都回到了浙江,只有我困在外面。我跟他们视频,他们俩看着我, 不说话,哭了……

来武汉之前,我身上只有不到 2000 块钱,住酒店几乎薅光了所有的钱。住了 11 天酒店,只剩下 200 多……

外卖也是一天一个价,后面根本吃不起了。我算了算,不 能再住下去了,还得吃饭。只好把房退了,背着背包,拎着袋子, 走出酒店,开始流浪。

“又不能出城,我又能流浪到哪去呢?”

彭诒望听到这儿连声问道:“你怎么不让家人给你转点钱?” “老娘病了,我老婆也没有正经工作,儿子刚参加工作,家里都靠我做小买卖供给,哪还有余钱?”杜广强长叹了口气, “而且我一个大男人,也不能让家里人太担心,也没跟他们说我这么惨。”

徐自明唏嘘地点头:“那后来呢?”

“后来呀……武汉我也不熟悉,第一天流浪,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沿着街道胡乱地走……”

“走了一两个小时,走累了,我走进一个公园,躺在长椅上, 靠着背包睡着了。一个保安把我喊醒,说不准我在这里睡,那 我能在哪里睡呢?好在后来我弄明白他的意思了,好像是怕影 响市容市貌,他说不能躺在椅子上,但是坐在椅子上是被允许的。 我就用背包把自己撑起来,靠在背包上睡……”

听到这,彭诒望眼眶都湿了。太可怜了,这就是困兽吧?

“那个时候,你害怕么?”徐自明问道。

杜广强点头:“怕,怎么不怕,怕饿死,怕冻死,只是怕着怕着就有些麻木了。”

“什么时候最难熬?”

“第一天应该算是最难熬的,凌晨三四点,我被冷醒了。双脚冻得没有劲儿,我只好起来走路,走到了早上七点钟。太阳出来了,阳光晒在身上好暖。趁着阳光,我靠在路边一条长椅上又睡了会儿,就这样过了流浪的第一天。”

“后来情况要好些么?有地方睡么?”徐自明问道。

“没,只是渐渐习惯,就像是锻炼出来了。这二十多天, 我睡过的地方太多了,都不好意思说,感觉丢人。我虽然不富裕, 但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叫花子一样,连个窝都没有。”

杜广强去过汽车站、公园、电影院、地下室。有的地方露天, 躲不了雨;有的地方用建筑工地那种铁板封住了,进不去;有 的地方太冷了,晚上睡得腰痛。

“换来换去,我发现,还是公园里的木板凳睡起来最舒服。 公园里还有洗手间,能在里面刷牙和洗脸。不过,从开始流浪后, 我再也没有洗过澡洗过头,身上总有一股味道。你们应该闻着很 臭吧?我自己是不知不觉习惯了……”杜广强眼神中满是痛苦。

一个正常人,谁愿意习惯自己身上的臭味?谁愿意习惯挨饿受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