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不睡觉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就这样发呆么?”

“不睡觉,我就走路。武汉的街头看不到什么人,偶尔碰到几个,盯着我,看我拖着背包,都离得远远的。他们认得我是流浪的人,嫌我。像你们这样不嫌弃我的还是不多……”

杜广强深深看着徐自明和彭诒望:“但我没办法,还是得 不停地走。只有走起来才能不那么冷。停在那里,寒风呼呼地吹。 我最怕下雨,就像今天,我没有伞,只能到处找可以躲的屋檐。 特别冷的时候,还不能老站在屋檐底下,必须得运动,得在不 同的屋檐下穿梭。我这会儿就是在这躲下雨,等雨停一下我还 得去找个地方睡觉。还得是那种不会影响到别人生活的地方。”

吃饭睡觉,是杜广强生存最重要的两个问题。

有时也像今天这样,一整天,杜广强都未必能吃上一顿饭。杜广强跟徐自明和彭诒望说他关于吃饭的问题,更是让人揪心。

最开始流浪的时候,杜广强手里还有点余钱。

杜广强手机还有电的时候,学会了在外卖平台上点外卖, 可一刷,大部分店都打烊了,剩下的又贵得很,六七十块钱一份的外卖,哪儿吃得起?所以,只有饿到全身无力的情况下, 杜广强才舍得叫外卖吃,可点一次,就得饿两天。

流浪的这些天,杜广强只点过 6 次外卖,有一家重庆砂锅的外卖最便宜,36 块钱一份。有一回运气好,点到了 26 块钱的盖浇饭,是最便宜的外卖了,收到一看,一大摊辣椒铺在米饭上, 只能夹出两片肉。可他已经知足了,能吃饱,有点油水就好了。

外卖太贵,能进超市的时候,杜广强就去买包泡面,找不到开水,那就蘸着油酱干嚼。有时候还会买一点面包和水。说起喝水,杜广强也吐槽这是大问题。矿泉水也涨价了,一天只舍得喝一瓶。有时候买不到水,就在公园的卫生间喝自来水, 冷冰冰的。

而且应该是吃不到水果的缘故,没有维生素,杜广强喉咙开始痛,口腔里有了溃疡。他开始担心自己就算不得新冠肺炎, 也可能会得其他的病,那可能就扛不住了。

徐自明皱眉:“都这个样子了,你没向人求助么?家人帮不了你,总还有别的人能帮你吧?”

“我不是一个喜欢麻烦人的人,我想自救,有一次我根据手机里的地图导航标记了一条路线,准备步行七天,走出武汉。 我试着走了一夜,又冷又饿,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路上没有足够的吃的,不敢想半道上会不会饿死。在城里,多少还能碰上个把像你们一样的好心人。我不想沦为乞丐,但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杜广强感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扛到现在的。

在这边打工的人,如果失去了住的地方,可能还会背着棉被, 至少冻不着。可杜广强来武汉时,只戴了个背包,装着三件外 套。这些天,三件外套杜广强都穿上了,两件毛呢穿在里面, 一件皮夹克裹在外面。所有的裤子,三条薄单裤,也都套上了。 这也就是徐自明和彭诒望看到的样子。

“还是冷吧?”徐自明很不是滋味地问道。

“冷啊,半夜还可以睡着,下半夜总会冻醒。”杜广强苦涩道: “冻醒了,我就坐起来,手掌捏着两只脚焐一会儿。实在冷得受不了,我就在地下通道的楼梯上来回地走,走半个小时,走累了,靠在墙边睡下,一直睡到被饿醒,再喝点矿泉水充饥。” 说着说着,杜广强猛然想起来了:“你刚才问我最难熬的,除了第一天,还有 12 号。对,就 12 号那天,我冻感冒了。头很昏很痛,喉咙还疼得要命,但我没什么钱了,想着这次真的 要完蛋了。最后一点钱买了点感冒冲剂,没有开水,冲剂泡不开, 我就往嘴里倒颗粒,干咽下去,咽完再猛吞几口矿泉水。那时, 我一点都不害怕自己得新冠,得了病还好受一点,起码有些人 来关心我。我的手机里都拟好遗言了,不过好在过几天好起来 了。”

“我很好奇,你的手机是怎么维持电量的?”彭诒望好奇地问道。

“再怎么累,我都要找地方给手机充电,最怕手机没电了, 家人找不到我,那样他们一定会担心死的。这些天我发现一个规律:银行的 ATM 机底下有个不起眼的插座可以充电。昨天我跑了半个小时,才在那边看到一家银行。电充得慢,中午开 始充,下午 6 点钟才充满。为了让电充得快一些,我不敢用手机, 就在边上枯坐一下午。坐着坐着我就困了,在地板砖上睡着了。”

徐自明和彭诒望相视一笑,还真是长见识了。

徐自明眉头一挑:“对了,我记得一个礼拜前下雪了,你又是怎么过的啊?”

那也是很痛苦的时候。是 15 号吧,我记得,我感冒稍微好点, 那天凌晨就降温了,好冷。凌晨五点,我坐在一家电影院外的 椅子上,靠着包,望着天,盼着早点天亮。我望着月亮出来又进去, 但没有等到太阳。大概到中午,天空飘起雪了。满天的雪飘下 来,落在我的脸上。脚都已经冻僵了,我只好站起来走来走去。 还好有一件皮外套,一顶太阳帽,可以挡一下雪和雨。我真怕 这病又一反复,把我给折腾死了。

“还记得当时到处在滴水,没有地方可以躺了,我走上了一座天桥。看着自己的影子,眼泪流下来。不怕你们笑话,我一个大男人,以前很少哭,可那次真的哭得老惨了。那时我看着桥底下,自杀的心都有了。”

徐自明不由想到在网上看到的一个视频,视频里一个男子坐在室外的阶梯上,手里拿着饼啃,刚啃了一口就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真是当男人都哭成那样时,肯定是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了。“但是我没有往下跳,这大灾大难之后还不知道是什么光

景呢。我不能一撒手,把负担留给老婆和小孩。我觉得,度过这个坎,我还能给老婆孩子做点事,多赚点钱。”杜广强眼中还有希望。

“ 那个, 徐哥, 可不可以…… 让他住我们那去?” 彭诒望看向徐自明。

彭诒望这是实在忍不住了,可彭诒望不能做主啊,他都是“寄人篱下”。

徐自明还没有回话,杜广强已经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现在是疫情期间,我这流浪了那么多地方,医院也去过,身上 要说没沾上新冠病毒我都不信了。你们是好人,不嫌弃我,但 我不能忘恩负义,害了你们。”

徐自明也动过让杜广强去他们那住的念头,但却也有顾虑, 像杜广强这样的应该不是个例,他难道能一个个安顿回去?徐自明更成熟些,他没有意气用事,但是他也没有就坡下驴地怕麻烦不管杜广强了。

“杜老哥,你相信我不?”徐自明笑看向杜广强。

“ 啊? 信啊, 你是好人, 我哪能不信你呢?” 杜广强一直往后站,只是不想离得太近,将不干净的东西传给徐自明他们。

“信的话,你在这等我们一下,行么?”

杜广强连连点头:“行啊,我等你们,反正我也没啥地方去, 要是这雨不停啊,我还只能待在这了。”

徐自明招呼了下彭诒望,回到了车上。“徐哥,我们这是要去干嘛呢?”

徐自明看了下时间,“我看这个点,可能只有中百还没关门,我们赶过去,买个帐篷,再买床被子。这样至少能解决住的问题。”

“对对对,徐哥太聪明了,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呢。中百仓储很大,我去过,那边有卖。”彭诒望连连搓手道,“徐哥, 这次买东西的钱就让我来出吧,我想尽点心意。”

“还是我来吧,都说了我要多求点福报给我老婆,让她这 次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徐自明轻笑着熟练地打方向盘。

彭诒望争取道:“那我出一部分嘛。”

“还争着出钱,东西都没有买到呢。”徐自明乐呵一笑。“那要是能买到,我出一部分钱。反正我也是想给嫂子积福报,我也希望嫂子能够平安度过这一难。”彭诒望无比真诚地说道。

“是没灾没难!”徐自明纠正道。

“对,没灾没难!”彭诒望连声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