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亲下一线当炊事兵,靠着和士兵们打成一片,了解一线军心和战况的时候,石廷柱和巴哈纳则在抱头痛哭。他俩也是打老了仗的人,什么屍山血河都见过,但是今天这么惨烈的打法,他们实在是受不了了。正蓝旗满洲和镶红旗汉军,经过不到一日的激战,便全都给打残了,这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血战啊!大清龙兴关外以来,即便偶有顿挫,也从没有过如此大的损失啊!

主将们要哭损失,要为继续坚守谋划,旗兵们能想的则只是如何活下去。马甲哈坦,姓钮祜禄氏,正蓝旗满洲佐领下。他打过许多仗,虽然没立过什么大功,但也杀过很多明朝人,经历过许多的恶战。八年前他第一次披甲,便随大军攻入朝鲜斩获极多,后来的历次征战,他也是勇武的八旗兵中的一员。明朝南人,不过土鸡瓦犬而已,哈坦征战多年,皮都没破一块便是明证。

可是今天哈坦不能不承认,南朝不是无人啊!这帮厉害的家伙儿,简直如同魔鬼一般。无数的健儿倒在了他们的枪下,甚至连开弓放一箭的机会都没有。满心想着来南边开疆拓土,然后博一个前程的哈坦,现在也只能颓丧的坐在垛口边倒气,他太累了。

“主子,吃一口热乎的吧!奴才刚从民户那里给您弄来的!”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送到了哈坦的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张憨厚的老脸,那是哈坦的包衣孙有福。

孙有福年纪不大,他比哈坦还小一岁,今年才不过二十三而已。但是这个家伙经历的太多了,中原的战乱、夺走他亲人生命的饥荒、被掳的风霜,关外苦寒中的劳作,这一切都留在了他的脸上,所以他的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

“嗯?”终于见到热食,哈坦马上大口的吃了起来,可是面一入口,他便发现不对,面汤里有酒味。

“只找到一点,没法拿出来,主子您将就吧!”孙有福的意思很明白,他若是把酒拿出来,其他旗兵见了肯定要抢夺,兑在面汤里,别人便发现不了了。

“好奴才!”哈坦对孙有福点了点头,他真的很庆幸,有这么个贴心的奴才,他真是有福啊!

当初入塞,掳掠回去的汉人不少,大伙儿分领的时候,都不喜欢面相太老的孙有福。哈坦因为家里已经有几个包衣了,所以并不挑拣,这才让孙有福进了他的家门。孙有福别看长的老相,但干活儿实在是把好手,有力气也会种地,而且这人品性好。孙有福干活儿不惜力,伺候主子也绝对用心,哈坦出战把老婆交给孙有福照看都放心。

眼下城头上的旗兵只能吃些生冷的干粮,除了当官的,只有他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面条,这就是孙有福的好处。大伙儿都有包衣随身伺候,有人还带了两三个,可要论尽心照顾主子,还得算孙有福是头一份。孙有福的顺刀和衣服上有血迹,显然这碗面条来的不易,这更说明了孙有福的尽心。

“爷,快吃,明贼要上来了!”哈坦吃着,孙有福便给哈坦整理弓矢器械,在垛口张望了一下,便马上回身提醒哈坦快吃。

哈坦都不用看,征战多年的他,已经知道打仗要找规律,他现在多少也知道写登莱军的规律了。登莱军的火炮一直打着,其实不用担心,那是登莱军拆城墙呢!除了个别刚好在人家目标上的倒霉蛋,一般人只要运气不太差,都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若是登莱军的炮火突然慢了一点,那就要小心了,那是登莱军要停止使用拆墙的大铁球,会爆炸的开花弹要来了,那是杀人用的。登莱军的火炮若是骤然猛烈,那就是说明,他们的步兵要上来了。如今火炮声越来越稀疏,这就表明,登莱军的猛烈炮火要到,步兵也快冲上来了。

“你吃了吗?”哈坦三两口吃完了面,把兑了酒的面汤也喝了,才想起孙有福似乎没有口粮。

“主子您别管奴才,奴才总有办法的!”孙有福拿出些东西在哈坦面前晃了一下,然后便塞到了自己嘴里。

“别苦了自己,快下去吧!”哈坦差点哭了,孙有福吃的是他干粮的碎渣,他明白孙有福这是在给他省干粮。大军携带的粮草不多,德州城里的百姓手里也没有多少粮食,这仗不知道要打多久,孙有福是怕自己饿着。

孙有福下城去了,哈坦便将盾牌盖在了自己身上,然后缩成一团贴着城墙趴好了。登莱军的炮火猛烈,能够凌空炸成碎片的开花弹,更是城头步兵们的恶梦。这种炮弹没有方向和规律可循,铠甲、盾牌也都防不住,能不能躲过一劫,全看个人运气。哈坦是有些小聪明的,他深知运气固然重要,窍门也同样重要。他缩成一团,这让便减少了被碎片命中的概率,一面靠城墙一面靠盾牌,这就等于有了双保险。

隆隆的密集炮声如期而至,德州城头立时便给登莱军的炮火笼罩了,巨大的爆炸声不时在头上传来,哈坦能做的只是尽量缩进身体。登莱军的炮声渐渐稀疏了,城头的炮声到是大了起来,哈坦马上踢开盾牌,拿起了自己的弓箭。哈坦不用抬头去看,仅凭炮声的变化,他便知道登莱军的步兵又杀上来了。

“杀蛮子啊!”一个佐领老爷也跳了起来,一马当先的张弓搭箭,向城下如同潮水一样的登莱军发起了反击。

哈坦很不忍心的闭上了眼睛,这位佐领很是勇武,但他的命运从他起身张弓的一刻便注定了,登莱军有人专打露头鼓舞士气的人。今天已经有六个拨什库和四位佐领因为过于突出阵亡,这位勇武的佐领,想来也难逃被狙杀的命运。

哈坦闭眼等了一会,估摸着登莱军已经到了城下,他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那位勇武的佐领已经被掀飞了天灵盖。哈坦很心疼这位大清的勇士,但也只能看上一眼表示哀悼,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这位勇士的尸体只能那样倒在地上。

哈坦蹲在城墙边,用力拉满了弓,不过他却并不起身,而是耐心的听着城下的枪声。一阵密集的枪声过后,哈坦马上起身对着城下便是一箭,然后又快速蹲在了城墙之后。多年射猎、征战的经验在,他清楚的看到自己的羽箭射到一个敌人的铠甲缝隙里,只可惜不是要害,这个人伤得并不是很重。

哈坦在城墙上爬行了一段,他不敢起身,这些登莱军士兵的记性好的很,那个位置反击过,他们全都记得住,一会准有弹雨打过来,若是起身,肯定会给打成马蜂窝。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哈坦还是趴在地上爬行,等得这阵弹雨过去,他马上又起身,对着城下就是一箭。这次他射歪了,羽箭钉在了地上。不是哈坦射技不精,而是他刚一起身,便有几颗子弹从身边飞过,哈坦自然失了准头。

“娘的,比鬼都精!”哈坦咒骂了一句,看来城下也掌握了规律,他们不再一次把子弹都打光了,有人专门留了子弹等他。

清军又一次击退了登莱军的进攻,可这次付出的代价更大,城池的缺口也越来越多了。城池还在手里,但八旗健儿们其实更希望它丢了,起码那样便不用再煎熬了。眼下他们守的太难了,弓箭对火枪的战斗方式,也让他们憋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