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这张琴,长三尺六寸五分,金、木、水、火、土五弦分列其中,首尾有文武双弦护佑,凡文武七弦琴!琴面为弧,代表着天,琴底为平,代表着地!琴道,也即天道!天地乾坤,琴本一体!”

老者端坐山巅之上,袍袖猎猎,身周笼罩起一层缥缈如纱帷的薄雾,颇有几分“薄帷鉴我心,清风吹我襟”的雅然气度。

他口中“琴本一体”中的“本”,本是指琴谱,但他已经以琴悟道百年,对用指操弦之技艺早已出神入化,无需再按照琴谱弹奏。

天下最最玄妙古老的琴谱,也及不上他的一颗坚贞琴心。

琴本一体,对他而言,便是琴人合一!

黑蟒涌动如潮,弥天煞气贯达穹野,几乎是弹指之间,便围至山巅之上。

老者面不改色,一双老眸之中更是古井无波,他长吐一口气,指法逸动如风,须发飘张如狂,弹的赫然是一曲《三山操阵》。

峨峨若泰山,洋洋似江海!

苍劲浩渺的琴音之中,似有千军万马齐齐冲杀而出,战旗摇,狼烟起,眼看一头黑蟒已经扑上山巅,尖利毒牙距离老者近在咫尺,瞬刻之间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可是下一刻,这头黑蟒却如同被巨灵战斧劈中,血浆飞迸,身首异处,巨大头颅连嘴都来不及合拢,便从山巅之上骨碌碌滚将下去,砸落一片往山上反扑的黑蟒。

老者身周如有天兵护佑,凡有黑蟒妄图扑杀老者,便会被无形的剑气、战斧、长矛残酷击杀!

战场之上,狼藉遍地,唯有这一处山巅巍然独立,老者低垂着眼脸,沉浸在自己所营造的铮鸣世界中,枯瘦露骨如同干柴的手指,竟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

按弦用指,畅快如流,乐符狂飙,弦音萧瑟!

这琴声如狂如痴,如幻如梦,凌驾于百万蟒兽之上,洒落在第三山山谷之间,原本被上古巨蟒击溃四散的灵兔族兵士,听到这激昂健阔、鼓舞人心的琴乐,士气陡增,握紧手中的武器,不再抱头鼠窜,和蟒兽进行残酷血腥的肉搏。

“姐妹们,和他们拼了!”

被这琴声一激,紫衣女将也是战意重临,一道传音发出,散落在山脚下的赤兔族女兵残部纷纷响应。

十几人一组,朝山中会杀而来,逐渐壮大,似遍地狼烟中一抹亮眼红绸!

无奈敌我双方体型悬殊实在太大,灵兔族军士很快便被黑蟒碾压回去,士气继而大跌。

红甲兔女也是损失惨重,但凝聚未散。

“天地洪荒!醉舞飞仙!”

便在此时,老者的乐声忽而大变,想比之前的苍劲浩渺、行云流水,老者似乎是有意营造出沉重的低音和长音,使得琴声高低起伏极为不稳定,仿若醉酒后步伐踉跄,充斥着混沌与疏狂!

一瞬之间,天地仿佛重回洪荒混沌时代,狂风乍起,轰鸣不止,似有一位上古巨灵正抡起巨锤肆意捶打天幕。

黑蟒貌似十分畏惧此等琴声,纷纷目露惊恐之色,蟒躯也顿时凝滞,仿若石化一般,随着琴乐起伏,齐齐抬头望向山巅上醉舞狂琴的布袍老者,竖瞳中杀意涣散。

“杀!”

伴随着一阵阵低沉的弦音迸出,大地之上如临末日,爆炸不断,呆滞不动的黑蟒被大片轰杀!

这是灵兔族与上古妖蟒交战以来,第一场反败为胜的战绩!

“战!”

“战!”

全军大受鼓舞,数道山谷之间,纷纷举起战旗,舞动长戈、剑戟,响应拥护山巅之上的抚琴老者。

见黑蟒阵营大乱,血蟒大军立即折转驰援,一阵血色旋风就地狂刮,大肆残杀灵兔族人。

“花笺草扫!浩气长歌!”

老者须眉一凝,眸中精光湛湛,这次,他的琴音忽而劲快起来,如长江之水奔涌激流,又似疾速狂草奔放洒落,随心所欲,自在奇绝。

天空中字符翻飞,结成道道阵纹,伴随琴音,轰动天宇。

大振军心的同时,又兼并着指挥意义。

老者文武双弦齐用,文弦运筹帷幄,武弦挥斥方遒。

灵兔族将士士气已经提了上来,但两军交战,光靠血气,逞匹夫之勇是万万不能的,而在老者文武双弦和鸣之下,原本是一盘散沙的灵兔族,如得将令,按照乐音和阵纹排兵布阵,大显神威。

即使血蟒凶悍至极,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摧毁灵兔族攻防兼备、进退有序的军阵!

灵阵演动之时,草木皆可为兵,血蟒被逐个击破。

“嗷!”

血蟒终于暴怒,发出一阵阵充斥着荒古气息的吼鸣,他们咆哮着,化形成血色蟒兽,挥动兵器,一击便有催天散云之力、拔地裂星之功,灵兔族再次陷入颓势。

“形神体骸!与日争辉!”

山巅之上,老者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时刻关注着山下的战况,此时见血蟒化形成半人半兽的蟒兽,战力普遍飙升,灵兔族几乎是被单方面屠杀,神色略微一紧。

天上的云雾忽而散开,显出一轮赤红的昊日,昊日周边环绕着一圈金色光晕!

“天助我也!”

老者看见头顶金色昊日,眉眼顿时舒开,施展出“长锁”指法,一连串同音反复,使得琴音流动如注,稍不停歇,又如满腔怒火尽得发泄。

老者双手轮换如幻影,指下弦音破风逐浪,席卷长天!

天际日轮周边的金色光晕伴随着琴音流泻而下,似千丈惊瀑,如万重狂澜!

“仙人吐酒!大杀四方!”

老者弹到兴起,竟然猛然站起身,他斜抱古琴,用指如狂,若将他比作清瘦的一丛幽竹,此时此刻,这从幽竹却点了一把天火,燃烧了自己。

狂泄如注的琴声之中,是狂怒,是嫉恶如仇,是大敌当前我不退的决绝与果敢!

或许这世上真有仙人,风伯的琴声直达天听,神仙狂醉,怒斩妖蟒!

灵兔族在金日韵力之下,也是战意暴涨,得以反扑,竟然将血蟒汇成的红河划开一道口子。

噗!

一声颤响之间,武弦寸断。

风伯眸光一怔,气息凝滞,眼角溢出几滴血泪。

但他犹自强撑,不甘倒下,继续按弦用指,指挥灵兔族军士们作战。

可随后,文弦也断了!

老者体魄骇动,一口鲜血喷溅四方,一身琴韵气息急剧衰弱。

“五行逆动,吾命休矣!”

他不得不重新坐了下来,五弦齐奏,悲怆欲绝,琴身之上竟然绽出了奇异的花朵。

灵兔族人听到琴音不对,如群龙无首般失了对策,被血蟒红河重新淹没,再无还手之力。

“锵啷!”

断弦之声,终成绝响。

最后五根琴弦再也承受不住剧烈地弹奏,接连崩断,五色花影在琴身上逸动,为遵朴的琴身增添了几分靓色。

老者艰难站起身,望着山下一片血色,琴心已自崩裂。

琴音戛然而止,一群黑蟒恢复凶恶气息,卷土重来,一拥而上,迅速将老者包围,欲要将其蚕食。

风伯手中抱着开遍五色花影的残琴,面上无惧亦无恐,他高举古琴,坦然摔之。

砰!

随着琴身崩碎,五道花影交迸而出,在鲜花绽放如回春暖的瞬间,奇骏的山巅也被夷为平地,巨响惊天,震颤穹宇,扑上来的黑蟒被炸得粉碎。

“风伯?!”

山主府内,正在极力抵御百神盟约反噬的项雁南,猛然睁开眼,沉毅的眸光中显出几分晶莹,他一目穷尽,仿佛看到山巅之上,绽放出奇艳的五色琴花。

琴毁人亡,风伯陨落!

灵兔族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