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下,众人齐齐地转过头来,那学徒工貌似是被吓破胆了,居然摔了一跤,直直地趴在文斐然的脚边。

“怎么回事?”张大富暴喝了一声。

“出事了……”文斐然将人扶起,那学徒工一脸惊魂未定,伸手指向了煎煮锅的方向,“死人了……”

“什么——”张大富一把抓住学徒工的领子将他提溜了起来。

学徒工战战兢兢,吓得眼泪都出来了,“统理,五九大哥不晓得怎么掉进煎煮锅内了,我刚去换班,发现他死了……”

张大富将学徒工搡到了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朝着煎煮锅的方向跑了过去。文斐然也赶紧跟上,其他的场工见此情形也追随而去。

这张五九可是华泽盐场当中的老场工了,并且还是张大富的本家侄子,工作踏实,待人真诚。怎会突发如此意外。

“啊呀——”当众人来到煎煮锅前时,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由得肝颤儿。

由于锅体巨大,里面还有不少卤水,但见一个赤膊光背的人浮在锅中的水面上。周身皮肉赤烂,且满是烫伤之泡。但锅下的火焰已经被熄灭,周遭水液横流,应该是学徒工泼水熄灭的。可锅内的卤水却还冒着阵阵热烫之气。

“五九——”张大富悲催地喊了一声,就要朝着锅里跳去,被文斐然一把抱住腰身。

“大富伯伯,这可使不得啊。煎煮锅内水仍在沸烫,会受伤的。”文生和周边的场工们也来帮忙阻止,在大家的努力下,张大富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张大富手下的一名叫任有成的管事还算比较沉着,他将围观的场工打发走,单留盐场数位可靠之人。

“别的不说,先把五九从锅内弄出来吧,人都死了,一直滞留在这煎煮锅内,这毕竟是煎煮御盐的地方。”张大富一脸苍白。

“统理,依我看,此事怕没有这么简单。不说别的,五九兄弟是盐场的老工,对于煎煮卤水极为熟练,怎么会出此意外?”任有成紧蹙双眉,“我一会儿去查下还有无他人当值?”

文斐然心脏快速跳动着,即便身为盐场少主,但他也并没有处理过如此突发的情况。

“报官!”文斐然斩钉截铁,“不论如何现在已然出了人命,即便为了弄清事实真相也必须报官。”

张大富则一脸担忧之色,“你还年轻,有些事情断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楚的。依我看,咱们还是先将五九的尸首从锅内抬出,至于他家里人我想办法安抚……”

但就在他话还未讲完的时候,只见顾大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少主,不好了,咱们盐场来了好多衙役兵丁……”

说话间但见十数名衙役从远处走来至于近前,列队排开,而后走来一位头戴角帽,足蹬皂靴,身着赤色长袍的男子,和冉夜同样的行头,然鹰鼻削唇,一脸的刻薄之相。

“谁是华泽盐场管事儿的?”他双目滴溜溜地转动着,“出来!”

文斐然正要站出来,却被张大富给一把拦下挡到身后。

“吾乃华泽盐场统理张大富,敢问官爷是?”张大富朝着那人拱手施礼。

那人将腰牌取下向众人展示,“两淮都转盐运使司捕快江回。”

旋即他将目光转向了那口煎煮锅内,“盐场发生命案为何不报?这是煎煮御盐的铁锅,但盐场管理疏忽以至于有人掉落其中烫死,岂不玷污了御盐?对圣上大不敬。来人呐,将这盐场统理带走,将尸捞出,派人看守此处,封禁盐场。”

“是!”左右衙役上前一把将张大富捆了个结结实实并押解带走。

“大富伯……”文斐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张大富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则立刻噤声,眼下多说无益,只有去想办法。

看到张大富被衙役推搡着带走,文斐然心中犹如刀割。刚刚他正欲上前,是张大富将他挡在身后,若非如此,被带走的断然是他。

文斐然和场工们一齐被驱逐到了院子里,整个盐场被贴上封条禁止施工。

“嗨!”文斐然深深一叹,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刚刚他提议报官的时候,张大富反对。这些官兵来及此处,二话不说就给安了一个“玷污御盐”的帽子,明知有一批御盐着急上供还封了盐场,这若是耽搁下来,又会多一重大罪。

场工们虽说也是忧心忡忡,但片刻后都三三两两回居所歇息去了。

文斐然让文生也去休息,自己则用力深呼吸了几下,“不行,我要冷静下来,才能救大富伯伯和盐场。”

仔细回想一番,愈发觉得今天这事情发生的比较古怪。

首先,张大富是盐场老工,做事熟稔异常,按理说不会出现如此突发意外。

其次,只有煎煮平常售卖之盐,由于食盐晶体随煮随将析出,盐工需站于锅边及时采集才会不慎掉入其内。

但这口锅是专门煎煮御盐的,当足量的卤水下锅后为了保证盐质中途是不会继续加水的,只等一锅卤水烧干之后才会将食盐结晶采集而出。

再者,这里出了命案,只是片刻的功夫,盐运使司那边的捕快就到了,这简直就是“神兵天降”,且并无探查就当即宣判“玷污御盐”,可见是有备而来。

盐场的一举一动他们貌似都无比清楚,来的时间也是“恰到好处”,难道盐场里出了内鬼?

此时任有成一脸沉重地走到文斐然身边,压低声音,“少主,今日之事必有古怪,张统理被抓进去了,盐场也被封了,你要想办法保住咱们盐场啊。我听闻少主之前帮助施世纶大人复原过一具男尸的面部,盐场虽说由盐运使司管理,但此处也是扬州府的管辖地啊!”

“我怎么没有想起来。”文斐然猛地站起,转身看向任有成拱手道,“任大哥,我现在就去扬州府找施大人,在我回来之前盐场还由您帮我守着,这是我们祖上的心血,斐然在此拜谢了。”

文斐然说着就要给任有成行大礼,却被任有成给拦住了。

“少主,使不得。我自幼便在盐场当学徒,这里俨然是我的家了,我必定拼死相守。”任有成眼圈泛红。

文斐然点点头,足尖点地朝着门外蹿去,他驾起那辆马车,朝着扬州府衙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