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文斐然在认真听取,张大富便接着说了下去。

“造盐分为四步,分别是晒灰取卤、淋卤、试卤和煎煮。此处乃高堰地,虽紧邻河海但因为地势高,湖波浸润不到,因此可以种盐。次日清晨若无雨,今日则可广布稻麦芦茅灰于地上,压使平均。明晨雾气冲腾,其下茅盐勃发。若日中晴霁,则灰盐一并淋扫。”张大富指着这片方地言说着。

文斐然点头称是,“在家时就经常听父亲讲起,您现在已是盐场统理仍身体力行带领场工们辛勤劳作。”

张大富裤管上沾有草灰泥垢,肯定是正午时分带领众人淋扫茅盐时沾染上的。

“没办法,我就是干糙活儿的命。”张大富说着,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搔了搔头皮,“走吧,大侄子,咱们去看下一个地方。”

说着,便带着文斐然继续往前走去,一路上场工们穿梭其中,有的抬着稻麦芦茅,有的则拿着箕畚扫帚之物。虽忙碌,但极具章法,可见张大富管理的着实不错。

片刻之后,他们来到一处坑地前。这坑地颇浅,里面则有水液。并且这浅坑和种盐地之间还通过一道沟渠相连。

“在种盐地淋水加液便由沟渠汇聚于此坑之中,形成卤水。也是我盐场的第二道工序,淋卤。若淋扫而来的草木灰有些稠厚,则在其中继续加水则可形成卤水,但卤水必须足够浓厚,才可进行下一步。”张大富说着伸出食指朝着浅坑中点了一下,旋即放入口中尝了尝。

“五九——”张大富喊了一声,但见一身形瘦削但精神尚佳的小伙子跑来。

张大富眉头紧蹙,“怎么是你?张五九呢?”

小伙子一脸尴尬之色,“五九他去茅房了。”

“哼,懒驴上磨屎尿多。”张大富不由得咒骂道,又向文斐然介绍小伙子,“这是咱们盐场新招来的学徒工,顾大虎,很踏实能干的一个孩子。”

又转向小伙子介绍文斐然道,“这是咱们盐场少主,打今儿起来盐场监工,还给大家带来菜蔬熟食,好好干,晚饭有肉吃。”

“好——”顾大虎挂满汗珠的脸上满是喜色,一看就是憨厚实诚之人。

张大富命大虎去取十枚石莲子来,“大侄子,你且记住,卤水为重中之重,必须要浓稠,方可出精盐,否则费时费料也只能出劣盐。所以,接下来的一步便是——试卤!”

说话间,顾大虎已经取来了十枚石莲子。张大富抓取在手中,“试卤则必用莲蓬老熟的‘石莲子’,其分量较重,方可试出卤水薄厚。”

他说着将这十枚石莲子投入浅坑当中,须臾间,除一颗下沉外,其余九颗均上浮。见此情形,张大富不由得哈哈大笑。

“估计是今日少主临门,带来祥瑞之气,此卤水则为上等啊。”张大富兴高采烈。

文斐然却一脸诧异,“此话怎讲?”张大富见其不解,让顾大虎解释。

顾大虎点头言到,“试卤必用十枚石莲子来尝其薄厚,十枚全上浮则为上等卤水。若一半上浮可勉强煎煮,而仅有一二枚上浮则不堪用,却须剩开,别聚溜卤。少主,此次有九颗上浮,已然是上等卤水了。”

“嗯,如此甚好。”文斐然点头称赞。而后一行人便继续朝前走去。

“接下来便是制盐步骤的重中之重——煎煮。”张大富指着面前的那口生铁制大锅说道。

此锅巨大,有卤水通过管道流入其中,有场工往锅下添柴加薪。等卤水充足之后,张大富命场工点火,则开始煎煮。

一时间火舌如凤凰涅槃般在灶间飞舞,周遭热似蒸笼。文斐然发现,在煎煮的过程中,卤水渐渐浓厚,并慢慢析出白色的结晶。

“煎煮有二法,此为其一。”张大富解释到,“此法则是将柴薪燃尽,将卤水烧干,得其结晶颇为精纯,是为‘精盐’,但此法颇费柴薪人力,但得盐精纯。因此所供御盐,必用此法。”

文斐然点头称是,“若煎煮平常售卖之盐,所用何法?”

张大富“呵呵”一笑,“若煎煮平常之盐,则在煎煮盐的过程中,随着盐粒的析出则不停地加卤水。如此随煮随将析出,昼夜出盐不息则倍省功力。”

流程看完,文斐然不由得摇头嗟叹,“看似只有寥寥数步,却不料其中大有学问。正是有了像大富伯伯如此勤恳劳作的先辈,才能使盐场产出如此质地精纯的食盐,我要学的还有很多呀!”

张大富拍了拍文斐然,“只要有心,便能学得精髓。好小子,懂得持家守业很不错,不像那些纨绔子弟。”

文斐然微笑着点着头,他拒绝了张大富给他另外安排居所的请求,和文生一起来到场工居所,将自己的行囊包裹都放好,脱掉锦衣华服,换上粗布裤卦,走到盐场里开始帮起工来。

张大富连忙阻止,“你是盐场少主,本就是来监工的,怎受得如此脏累?”

文斐然摇着头,“此言差矣,只有先‘工’才能‘监’,再者我本就年富力壮,怎受不得?”看文斐然如此坚持,张大富也就不再阻止。

一下午的时间,文斐然帮场工们运送草木灰。淋扫卤水,煎煮精盐,劈柴加薪,忙的不亦乐乎,就连文生都有些吃不消了,但他仍旧情绪高涨。

场工们在盐场忙着,灶间的伙夫们在后厨也不闲着。文斐然带来食材诸多,他们也铆足了气力准备做一桌丰盛的晚宴。

晚餐时分,劳作了一天的工人们饥肠辘辘,但见长桌上摆满了丰盛的吃食,荤素搭配得当令人胃口大开。最让人垂涎欲滴的还是那道“板鸭”!

“开饭了——”张大富大吼了一声,场工们纷纷动筷。文斐然和文生也坐在其中大快朵颐。

“干、板、酥、烂、香……”张大富虽说是个粗人,但可算是个美食家,“古书院,琉璃塔,玄色缎子,咸板鸭,这味道可真绝了。”

“过两日,我让文诚再采买一些送来。在盐场劳作本就辛苦,吃饱了才有力气。”文斐然将手中的鸭翅吞下。

张大富猛地起身,“大家伙都听到了吧,好好工作,跟着少主有肉吃——”

“好——”场工们开心地拍起巴掌,响声震天。

“咦?张五九呢?”张大富四下望着,“又去茅房了?”

旁边一个小工说到,“五九大哥在盯着煎锅呢,轮他当值。”

张大富点了点头,晚饭吃过,基本就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场工们自是开心无比,说话声笑闹声沸反盈天。

“不好了,出事了——”正在此时,一个满面惊恐的学徒工朝着这边狂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