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庙风波只是此次处置平叛的一个小插曲,却能对蓟州的形势窥一斑而知全豹。

张居正、戚继光死后,新上来的这一波人,譬如兵部尚书石星、蓟州总兵王保等人,妄图通过清除戚继光在明军中的余威,确立自己的威信。这叫“去戚化”。

你戚继光不是伟大么?我把你踩在脚下,瞧,我比你更伟大!

作为戚继光的军事遗产——戚家军,忽然发生所谓“兵变”,被镇压,被砍头,被囚禁......是不是被冤枉的也就很明显了。

贺泽贞是个极聪明的青年人。加上傅寒凌、洪朗的提点,对于这场“兵变案”,他大体已经心中有数。

两日后,蓟州城下。

蓟州总兵王保率领手下将领,迎接钦差。

王保先跪倒问了圣安。随后起身拱手对石星说:“末将治军不严,导致蓟州发生了兵变。实在无颜见部堂。”、石星笑道:“王帅不必自责。吴惟忠早就跟权宦张鲸勾结。张鲸这个主子一死,他发动兵变泄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王帅只用了一夜工夫,便镇压了兵变,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贺泽贞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石部堂,咱们还没进城呢。既没有审讯过吴惟忠,也没做过任何调查。你怎么就一口咬定这是兵变呢?恐有未审先判之嫌吧?”

王保看了贺泽贞一眼:“这位就是小侯爷?”

贺泽贞故意摆谱,给王保一个下马威:“没错!我就是镇山侯贺泽贞。王保,我问你,钦差副使是不是钦差?你怎么只跪拜了石部堂,不跪拜我呢?”

王保一愣:“这.......”

洪朗高声道:“蓟州总兵王保,速速跪拜钦差副使。”

王保无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给贺泽贞跪下叩首。

傅寒凌走上前来,讥讽道:“我当是哪个王保呢。原来是王二愣子。以前我在蓟州做副总兵时,你才是个百户吧?现在真是翅膀硬了。一千多戚家军袍泽说杀就杀,戚家军的统帅说抓就抓。”

王保看到傅寒凌,心中有些打醋:“啊,傅老帅也来蓟州了?您也是钦差?”

傅寒凌指了指贺泽贞:“我这趟来,是给六爷的孙子当随员的。哼,六爷要是活着,若查出有人栽赃戚家军将士,他一定会把罪魁祸首弄到北镇抚司去凌迟。”

王保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片刻后他对自己说:傅寒凌一个无职无权的老家伙而已,你怕他作甚?贺屠夫入冬就已经死了,他这个小孙子恐怕毛都没长齐,能查出个屁来?再说了,还有石部堂给咱撑腰呢。

想到此,王保挺了挺腰杆:“请二位钦差入城。”

王保已经在总兵府里摆好了接风宴。

然而贺泽贞却提出:“吴老将军被你关押在何处?还有剩余的一千多戚家军弟兄关押在何处?我要提审!”

石星道:“小侯爷,办差也不急于一时嘛。王帅盛情难却......”

贺泽贞丝毫不给石星面子:“石部堂愿意留在总兵府喝酒,那您老就留下好了。我单独去提审。”

石星思忖片刻:“算了。我还是与你一同去吧。”

王保上前道:“吴惟忠那厮如今就关押在总兵府中。一千七百乱兵被我看押在校场禁牢。”

贺泽贞道:“那就请王帅赶紧将吴惟忠押,哦不对,请到总兵府大堂。我们到大堂提审。”

不多时,几名兵丁押着头发花白、蓬乱的吴惟忠来到了总兵府大堂。

贺泽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人,真是祖父常跟我提起的那个勇冠三军,在牡丹台视死如归的大英雄嘛?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无助、绝望的老人。

石星一拍惊堂木:“来者何人?”

吴惟忠答道:“蓟州镇副总兵,吴惟忠。”

石星怒道:“你何时起勾结了权宦张鲸?为何要在张鲸死后带兵谋反?从实招来!”

吴惟忠否认道:“我从未勾结过张鲸,更没有带兵谋反。”

石星大怒:“还敢嘴硬。来啊,先打五十军棍再说。”

贺泽贞却道:“不行!石部堂不是最讲法度了嘛?皇上尚未下旨革去吴惟忠的副总兵之职。他还是朝廷的从二品武官。对从二品武官上刑,除非三法司会审或五衙会审。”

石星冷笑一声:“锦衣卫的人什么时候在意起法度来了?六爷活着的时候,二三品的官员说打就打,说杀就杀......”

贺泽贞针锋相对:“我祖父是我祖父,我是我!总之,吴老将军打不得!石部堂若一意孤行,我就给皇上递密折,说你无视法度,滥用私刑!”

锦衣卫有权力向皇帝递密折,通俗的说就是打小报告。这也是朝廷百官畏惧锦衣卫的原因之一。

吴惟忠听到这话,绝望的眼神中泛起一丝光亮:“你是六爷的孙子?眉眼果然有几分像。”

石星无奈:“不给这老东西上刑还怎么审?”

贺泽贞没有搭理石星,而是转头望向吴惟忠:“吴老将军,邸报上说,所谓的兵变发生在腊月二十六的夜里。你说说,二十六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吴惟忠努力回忆着:“二十六那天夜里,天下起了小雪。我的部将高云胜、梁柄带着两坛子地瓜烧,五只烧鸡来找我。说是天气酷寒,他俩想念浙江老家了,来找我喝酒。我就陪他们喝酒。大约喝了二斤酒,我就不省人事了。醒来已经被五花大绑。”

贺泽贞惊讶道:“我以前听我姑父李如柏大帅说过,蓟州的地瓜烧是烈酒,那是点火就着的玩意儿。一斤地瓜烧顶的上五斤女儿红。你一次就喝了两斤?”

吴惟忠道:“我们这些刀头舔血的丘八,哪个不是海量。以前我就算喝三四斤,都照常能披挂上阵。可能我真是老了?那晚喝了两斤,就不省人事了。”

贺泽贞转头问王保:“王帅,高云胜、梁柄二人呢?带上堂来。”

王保微微一笑:“这两个是兵变中挑头的。当夜就已经被我就地正法了。”

贺泽贞眉头一皱:“就地正法了?”

王保道:“是啊,谋反的乱兵人人可杀之。”

贺泽贞冷笑一声:“王帅镇压兵变真是雷厉风行啊!”

王保反唇相讥:“镇压兵变,乃是我这个总兵的本职。我岂敢拖泥带水?我也算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又不是拖泥带水的十七岁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