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晟睿嗤笑一声:“事到如今,我已一无所有,又何须推卸责任?当初我逼宫也是因有人挑唆。”他摇头轻叹,神情中有失意、痛苦、悲凉诸多情绪,“我本已犯下弥天大错,若不能上位便只能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是以一有人煽风点火,我就硬着头皮做了,只想背水一战以博生机,谁想落入圈套,反到令誓死追随我的那些人尽数落网,时也命也!”

李仁怀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方能排解这屋中的沉郁气氛,沉声道:“侯爷来江开一年有余,难道没有去拜访一下江开父老?”

刘晟睿淡淡的看他一眼,轻哼一声道:“那人将我贬谪到江开,无非是因我赈灾不力,令此处百姓深受其害,如今江开郡上至太守下到乞儿,无不对我心怀怨恨,都成了他监视我的眼线,我又何必费神做那些徒劳无益之事?”

刘晟睿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抬眼看着天空飘浮的白云,回转身来已是一脸云淡风轻:“既然是命中注定,我也不想再争什么,我在此间甚是自在,实在无心再卷入名利场中。”回到桌旁,端起茶杯,“我在此间衣食尚不能周全,就不留两位用饭了,两位请回吧。”

李仁怀却不起身,看了一眼木槿道:“前年我送了一个人来,我家夫人对她甚是挂念,时常问我她的情况,可否唤她出来一见?”木槿一时不知他说的是谁,心下奇怪,却不便说话。

刘晟睿看了木槿一眼,对刘夫人道:“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厨房做饭,夫人去叫她过来吧。”刘夫人应声去了。

木槿心中好奇,双眼牢牢的盯着门外。少顷,一个身着麻色短褐、身形瘦弱的女子跟在刘夫人身后慢慢行了过来。她一直低垂着头,时不时的用手掩着嘴轻声咳嗽。木槿颇觉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不由看向李仁怀,李仁怀却不说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刘夫人带着她进来,将她引到李仁怀面前道:“这位贵客要见你。”

那女子抬起头来看向李仁怀,木槿见她头发零乱、脸上粘有一些灶灰,双颊微陷,一双眼睛便显得更大了,眼神呆滞而空洞,不由惊呼出来:“玄月!”正是当年将木槿送入成王府、被李仁怀揭穿后不知所踪的玄月,她此时干瘦憔悴、蓬头垢面,哪还有当初清丽干练的影子!

玄月听得木槿惊呼,缓缓转头看向她,复又缓缓看向李仁怀,突然用手捂住脸,发狂般的尖叫起来:“你们是谁,我不认识,我不见想你们,我不见想你们!”说着转身狂奔而出,嘴中兀自喊着:“我不见想你们……..”

木槿看着她踉跄离去的背影,心中诸无快感,反而涌起淡淡的忧伤,不敢置信的转目看向李仁怀,回头对刘晟睿道:“王爷,不知道能否让我将玄月带走?”

刘晟睿见她目光殷切的看向自己,虽然知道此生已与她无缘,竟

仍觉无法拒绝,挥挥手向刘夫人道:“你带他们去找玄月,去留由她自己吧。”

刘夫人看了二人一眼,眼中隐隐有幽怨之色,轻叹一声转身向外走去,李仁怀向刘晟睿长身一揖,与木槿跟着她去了。三人来到东厢房,却见房门紧闭,里面隐隐传出呜呜哭声。

刘夫人上前拍了拍门,高声问道:“玄月,逍遥侯夫妇要带你出去,你可愿意跟他们走?”

里面哭声稍歇,须臾哭声更甚,只听玄月嘶哑着嗓子哭道:“我不去,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让他们走,让他们快走!”

李仁怀面露无奈之色,向刘夫人道别,刘夫人将二人送至宅门,冷冷道:“我家侯爷命运多舛,如今好不容易放下俗事,过了几日安生日子,还请二位以后莫要再来打扰!”

李仁怀微微颌首道了一声“叨扰。”携了木槿离去。

两人坐在车上,各怀心事不再言语,一时只听到碌碌车轮之声。良久,木槿方叹道:“你带我来见他,是想以胜利者之姿,向他炫耀么?”

李仁怀确怀了此心,听木槿一语戳穿,不由略感尴尬,摸摸鼻子道:“哪是我要带槿儿来炫耀,是皇上令我来探视他是否安份,是否还存有异心。”

木槿冷哼道:“既是皇上派你来的,我也不便说什么,可你怎么能将玄月送来这里?”

李仁怀点点头肃然道:“她当初将你送给刘晟睿,我便也将她送给刘晟睿,这叫一报还一报,一点也不过分!”

木槿轻叹一声:“没想到我的夫君竟如此锱铢必较。”

李仁怀却不以为然,昂首道:“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恩怨分明、快意恩仇。当初他们差点害死槿儿,我恨不得生啖其肉!如今这样,算是便宜他们了!”他拥着木槿的肩轻笑道,“槿儿心善怜悯他们,不过却是妇人之仁,当初他们何曾怜悯过你我?”

木槿回想当时自己的心境,不由黯淡。过了一会儿,方挑眉看他一眼,低声道:“我只是不愿意心中只念着这些仇怨,我宁愿多记挂该记挂的人和快乐的事。”

李仁怀轻笑一声,吻了吻她的耳垂,温言道:“那槿儿此时心中记挂着谁?”

木槿歪过头靠在他肩上,幽幽道:“我记得舅父曾说起,我娘亲跟狄国国主萧恒育有一女,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如今到是很挂念她。”

李仁怀蹙眉凝思片刻,笑道:“这也不是难事。我家在狄国也有几处药铺,等把大苍的医馆都巡了,我们便去狄国,在都城邰都逗留些时日,总能找到机会见她一面。”

一路向北行了两月有余,过了卧龙山雁回关,便已感觉到气候干冷少雨,房屋也大多变成了坐北朝南的夯土厚墙屋,农田渐渐变少,随处可见成群的牛羊。

这一日到了邰都,城中虽不及平昌繁华,却也极为热闹,此间民风比平昌来保守许多,女子出门均戴有面纱,木槿见着新鲜,让四喜去买了几张面纱,与初晴入乡随俗的戴了。

四人来到回春堂,此间掌柜姓马名世华,是一个身材微胖,面色和善的中年男子,他早已收到少当家携少奶奶前来的消息,知道众人一路舟车劳顿,早早便作了安排。是以众人一到,便有热汤沐浴,饮食也特意按大苍口味准备。

木槿吃了近一个月的牛羊肉,只觉得满口都是膻味,忽然见到可口的家乡菜,还有自己颇为喜欢的蜜汁耦片、醋溜娃娃菜等,知道是李仁怀特意安排。想到自与他相识到结为夫妻,他对自己照顾备至,吃穿用度无不细心安排,心中满是温情。夹了一筷子竹笋鸡放到他碗里,低声道:“谢谢夫君。”

李仁怀微微一笑,夹了蜜汁藕片递给她,温言道:“我只愿照顾槿儿一生。”两人相视一笑,心中极是柔软。

饭后,李仁怀召来马世华,问他狄国君及皇宫中情况。马世华虽不知他打听宫中情况是何用意,但少主有令,便知无不言,悉数相告:“我们狄国圣上说来真是个奇人,历代君主哪个不是后宫三千佳丽成群,唯独这位皇帝是个情种,自从娶了大苍的颐和公主为太子妃,便遣散后宫姫妾,身边只有这太子妃一人,后来登基为帝,便加封太子妃为后。听闻这位皇后虽然貌美温婉,身子却不太好,婚后几年方才生了一个公主。太后和满朝大臣借口皇上无子,多番进言请皇上纳妃,为皇家开枝散叶,他却只是不肯。”

马世华摇头轻叹:“皇后娘娘圣恩独宠,奈何天妒红颜,三年前一病不起,撒手归了西。皇上对皇后感情极深,即便皇后已不在了,还是不肯再娶,只把满腔爱意转移到女儿永乐公主身上。永乐公主虽然只有十二三岁,听说已长得极是美貌,且被皇上娇惯得无法无天,便是左右贤王也要顾着她三分情面。”

木槿看了李仁怀一眼,问道:“若想见见这位永乐公主,可有什么办法?”

马世华面露难色:“皇上只此一女,视她如珍如宝,出行皆是前呼后拥。若遇公主出行,远远看上一眼到不是难事,但根本无法靠近。”他抬眼见少奶奶脸上微有失望之色,知道在少主心中千金也不敌她一笑,不由挖空了心思想法子,忽然想到一事,双手一拍道,“听闻皇上自皇后辞世后,伤心过度,身体每况愈下,时常一两个月不能上朝,近半年来更是卧床不起,朝中大事,均由左右贤王代理。”

李仁怀双眼一亮,问道:“宫中可曾贴出告示召大夫给皇上治病?”

马世华笑道:“我便是想到此节,前些日子听说是出了告示悬赏召大夫进宫,但近日却似没说了,我马上就去打听打听,明早再来给公子回话。”

李仁怀待马世华出去,掩上房门,回身轻轻拥着木槿道:“只要宫中召大夫为皇上诊治,我便能想法子带槿儿入宫,只要进了宫中,想见永乐公主便不是难事,槿儿尽管放心。”